从院子里打完那个致谢电话回来,万大春感觉自己的脚步比灌了铅还沉。苏媚那句“等你请我吃饭”像魔音灌耳,在他脑子里循环播放。他了解自己的媳妇,柳絮看着温婉,心思却细得像发丝,尤其是涉及到苏媚,她那根敏感的神经立刻就能绷紧。
这事儿,瞒不住,也不能瞒。夫妻之间,贵在坦诚。越是这种容易引起误会的事,越要摆在明面上说清楚。藏着掖着,反而容易酿出大祸。
他走进屋里,柳絮正坐在炕沿边,就着窗户透进来的晨光,给孩子缝一双虎头鞋,针脚细密均匀。孩子在她脚边的摇车里,抱着个布老虎,咿咿呀呀地自得其乐。阳光勾勒出她柔和的侧影,这一幕本该无比温馨,却让万大春心里更添了几分沉重。
柳絮听见脚步声,抬起头,看到他脸上那尚未完全褪去的复杂神色,手里的针线慢了下来,轻声问:“电话……打完了?”
“嗯,打完了。”万大春应了一声,走到她对面的凳子上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决定开门见山。
“絮儿,”他抬起头,目光坦诚地看着妻子,“我跟苏媚道了谢,也……把帮忙的前后经过,都跟她说了。”
柳絮捏着针的手指顿住了,眼神专注地落在他脸上,等着他往下说。屋子里很静,只有孩子偶尔发出的咿呀声。
万大春便把昨天高健如何焦急求助,陈总那边如何束手无策,自己如何被逼得没办法,最终硬着头皮给苏媚打了电话,以及苏媚如何爽快答应、如何轻描淡写解决问题,还有刚才通话时,苏媚最后提出的那个“吃饭”的约定……原原本本,一五一十,没有任何隐瞒和修饰,全都说了出来。
他甚至没有刻意弱化苏媚在这件事中展现出的惊人能量,也没有回避自己当时内心的挣扎和无奈。包括他猜测这可能是苏媚的一种“炫技”和警告,以及自己对这顿饭局的担忧,都毫无保留地告诉了柳絮。
他说得很慢,很仔细,确保每一个细节都清晰无误。他知道,这个时候,任何一点含糊其辞,都可能成为日后猜忌的种子。
柳絮安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手里的那根针,久久没有再动一下。当听到万大春是被逼得走投无路才找的苏媚时,她眼底闪过一丝心疼;当听到苏媚一个电话就解决了连陈总都搞不定的麻烦时,她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当最后听到“请吃饭”三个字时,她握着鞋底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有些发白。
万大春说完,屋子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阳光里的尘埃在无声飞舞。
他有些紧张地看着柳絮,等待着她的反应。是生气?是委屈?还是像上次那样,带着醋意和不安的质问?
柳絮沉默了片刻,然后,出乎万大春意料地,她并没有闹脾气,也没有掉眼泪。只是轻轻放下了手里的针线和虎头鞋,抬起头,看向他,眼神里有种复杂的情绪在涌动,但最终沉淀下来的,却是一种带着些许无奈的理解。
她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很轻,却像羽毛一样挠在万大春的心上。
“人家……到底是帮了忙。”柳絮的声音很平静,甚至平静得有些让万大春意外,“虽然不知道她为啥这么热心,但这份人情,咱确实是欠下了。请吃顿饭……也是应该的。”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万大春脸上,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意:“就是……就是那女人,心思太活络,你……你到时候,心里有点数就行。”
她没有明说“有点数”是指什么,但万大春完全明白。那是妻子在不安中,努力维持着体面和信任,给他的最后一道提醒和底线。
万大春心里猛地一酸,又是愧疚,又是感动。他站起身,走到柳絮面前,蹲下身,握住她有些冰凉的手,仰头看着她,眼神无比郑重:
“絮儿,你放心。这顿饭,就是纯粹还人情,谢她帮忙。吃完这顿饭,这笔账就算两清。我绝不会跟她有任何多余的牵扯!我万大春是什么样的人,你最清楚。在我心里,谁也比不上你和孩子,谁也动摇不了咱们这个家!”
他的承诺掷地有声,眼神清澈而坚定,没有丝毫闪烁。
柳絮看着丈夫近在咫尺的、写满真诚的脸,看着他眼底因为熬夜和焦虑泛起的红血丝,心里那点因为“苏媚”这个名字而泛起的酸涩和不安,终于慢慢被熨平了。
她反手握住他宽厚粗糙的手掌,轻轻点了点头,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带着疲惫的、却真实的笑容:
“嗯,我信你。”
她相信自己的丈夫,就像相信这屋外年年岁岁不变的青山。外面的诱惑再多,风雨再大,她的男人,根是扎在桃源村这块土地上的,心是系在这个家里的。
只是,信任归信任,该有的担忧,一丝也不会少。那顿注定不会平凡的饭,像一片小小的阴云,虽然暂时被夫妻间的坦诚和信任驱散,却依旧飘在不远的天边,提醒着他们,前路并非一帆风顺。
万大春看着妻子信任的眼神,心里更加坚定了。这顿饭,他必须去吃,但要吃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绝不能让家里这盏最温暖的灯,因为外面的一点风雨而蒙上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