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色刚蒙蒙亮，万大春就醒了。或者说，他几乎一夜没怎么合眼。脑子里反复回响着苏媚那通电话和高健报喜的声音，像两股绳子绞在一起，勒得他太阳穴突突地跳。
事情是解决了，工地重新响起了电钻和锤子的声音，高健在电话里兴奋地描述着工人们干劲十足的样子，仿佛昨日的阴霾从未存在过。
可万大春心里头那块石头，非但没落下，反而悬得更高了。苏媚这份“举手之劳”的人情，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坐立难安。他这人，最怕的就是欠人情，尤其是这种摸不清底细、还起来可能没边儿的人情。
柳絮看着他眼下的乌青和食不知味的样子，心里明镜似的，盛了碗粥递过去，轻声说：“不管咋样，人家帮了忙，于情于理，该打个电话谢谢人家。”
万大春点了点头。这话在理。就算心里再膈应，表面上的礼数不能丢，不能让人觉得自己不懂事，占了便宜还连个响动都没有。
他扒拉完碗里的粥，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上战场似的，又走到了院子里那个熟悉的角落，摸出了手机。找到那个号码，他的指尖在拨号键上悬停了好一会儿，才像是下定了决心，用力按了下去。
电话接通得比昨天快。
“喂？”苏媚的声音传来，带着点清晨的沙哑，但语气里那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依旧清晰，“万医生，这么早？是省城店又有什么新‘误会’了？”
她这话带着明显的调侃，仿佛昨天那件让她展现巨大能量的事情，不过是茶余饭后的一点小插曲。
万大春忽略了她话里的刺儿，清了清嗓子，让自己的声音尽量显得诚恳而平静：“苏小姐，早上好。打扰你了。我是特意打电话来谢谢你。省城店那边已经顺利复工了，多亏你帮忙。”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两秒，随即传来苏媚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像是早料到他会打这个电话，又像是觉得他这郑重其事的道谢有些有趣。
“谢什么？”她的语气依旧轻松，甚至带着点慵懒，“都说了是小事一桩。我苏媚答应的事，还没有办不成的。”
这话说得轻飘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自信和霸气，让万大春心里又是一凛。
他斟酌着词句，不想显得太生分，但也绝不想给对方任何错误的暗示：“不管怎么说，你确实帮我们解决了一个大麻烦。这份情，我记下了。以后如果有用得到我万大春的地方，在我能力范围内，绝不推辞。”
这是他能做到的最大承诺了——“能力范围内”。他得给自己留条后路。
苏媚在电话那头似乎又笑了一下，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点电流的微磁，挠得人心里有点痒，又有点不安。
“万医生，你这话说得可就见外了。”她顿了顿，语气忽然变得正常了许多，收敛了那股刻意的撩拨，但话语里的内容却让万大春刚松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
“真要谢我啊，”苏媚的声音带着点随意，却又像早已准备好的台词，“等你来省城，记得请我吃饭就行。地方我定，你买单，不过分吧？”
请吃饭！
该来的还是来了！
万大春的心猛地一沉。这顿饭，简直就是鸿门宴的邀请函。他知道，这绝不仅仅是一顿饭那么简单。席间会说什么？她会提出什么要求？一切都是未知。
但他有拒绝的余地吗？没有。
人家刚帮你解决了天大的麻烦，转头连顿饭都不愿意请？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也显得他万大春太不会做人，太小家子气。
他喉咙有些发干，握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几乎是硬着头皮，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不过分。”
“那就这么说定了。”苏媚的语气听起来很愉快，仿佛完成了一桩心仪的交易，“等你下次来省城，提前告诉我。我等你电话。”
说完，依旧是那副干脆利落的作风，直接挂断了电话，没给万大春再客套或者反悔的机会。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万大春缓缓放下手臂，感觉后背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清晨凉爽的风吹过，他却觉得一阵燥热。
请吃饭。
这三个字，像三块大石头，重重地压在了他的心上。
他抬头望着渐渐亮起来的天空，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省城之路，果然步步惊心。这第一关算是过去了，但下一关，那顿注定不会轻松的饭局，已经在不远处等着他了。
他收起手机，转身走回屋里。柳絮正抱着孩子喂奶，抬头看他，眼神里带着询问。
万大春走到她身边，看着儿子用力吮吸的小模样，心里稍微平静了一些。他伸手轻轻摸了摸孩子柔嫩的脸颊，对柳絮说道：
“跟她道过谢了。”
柳絮“嗯”了一声，顿了顿，还是忍不住低声问：“她……没说什么吧？”
万大春沉默了一下，选择性地说道：“没说别的，就说以后去省城，让我请她吃顿饭，算是谢她。”
柳絮抱着孩子的手微微紧了一下，没再说话，只是低下头，轻轻拍着孩子的背。
屋子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孩子满足的吞咽声。这顿饭，还没吃，其阴影已经笼罩了这个原本宁静的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