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大春那条带着省城分店地址的短信发出去之后，时间就像陷入了粘稠的泥沼，每一分每一秒都过得格外缓慢而煎熬。
他坐在医疗站的门槛上，屁股底下像是长了钉子，根本坐不住。一会儿站起来踱两步，一会儿又蹲下去，无意识地揪着脚边的野草。手机就攥在手心里，屏幕被他反复点亮、熄灭，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电话或者信息。那平日里觉得悦耳的鸟叫虫鸣，此刻也显得格外聒噪。
柳絮过来送晚饭，看他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心里猜到了七八分，轻轻把饭菜放在他旁边的石凳上，柔声道：“先吃点东西吧，光着急也没用。”
万大春胡乱应了一声，眼睛却还盯着手机屏幕，那碗平时能吃得喷香的小鸡炖蘑菇，此刻在他眼里也失去了吸引力。
“是……找了她了？”柳絮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问了出来。
万大春身体微微一僵，点了点头，没说话，但脸上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柳絮轻轻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把筷子塞到他手里：“天大的事，也得吃饭。身子垮了，啥都完了。”
万大春知道妻子是心疼自己，勉强拿起筷子扒拉了两口，却味同嚼蜡。
就在他食不知味地数着米粒的时候，攥在手里的手机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屏幕上跳跃的名字是——“高健”！
万大春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几乎是触电般按下了接听键，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干：“高健？怎么样？”
电话那头，高健的声音像是被点燃的炮仗，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兴奋、激动，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困惑：
“万医生！解决了！解决了！我的天！刚刚……刚刚那边来电话了！就那个带队的队长亲自打来的！”
高健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态度简直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客气得不得了！说他们经过紧急复核，又请教了上级专家，确认我们的设计和材料完全符合规定，之前是沟通上存在一些‘误会’，给我们造成了不便，深表歉意！那个整改通知书当场就作废了！让我们随时可以复工，还问我们有什么需要协助的没有！”
他喘了口气，声音里满是不可思议：“万医生！您……您到底是找了哪路神仙啊？！这效率，这力度！也太吓人了吧！陈总那边托了那么多关系都没用，您这一个电话……我的天！”
高健在电话那头激动得几乎要语无伦次，而万大春听着，却感觉一股凉意顺着脊椎骨慢慢爬了上来。
解决了。
误会。
深表歉意。
随时复工。
这些词从高健嘴里蹦出来，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打在他心上。
太快了！从他把地址发给苏媚，到现在高健打来报喜的电话，前前后后，绝对不超过两个小时！而且是在下午临近下班的时间段！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苏媚可能连电话都没亲自打几个，只是轻描淡写地吩咐了一句，甚至可能只是一个眼神，下面的人就把这件让陈静和高健焦头烂额、束手无策的事情，像拂去灰尘一样轻松解决了。
这得是多么通天的关系和能量？！
万大春握着手机，手心里全是冷汗。他并没有感到多少喜悦，反而有一种深陷泥潭的无力感和警惕感。苏媚展现出的实力越强大，他欠下的这份人情就越重，将来需要付出的代价可能就越大。
“万医生？您还在听吗？”高健见这边半天没动静，疑惑地问。
“啊……在，在听。”万大春猛地回过神，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解决了就好。你赶紧组织工人复工，把耽误的工期抢回来，注意安全。”
“明白！明白！您放心！我这就去安排！工人都在附近等着呢，马上就能动起来！”高健连声应道，语气里充满了干劲和劫后余生的庆幸。
挂了电话，万大春还保持着接电话的姿势，愣愣地站在原地，夕阳的余晖将他影子拉得很长。
柳絮走过来，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和复杂的眼神，担心地问：“事情……解决了？”
万大春缓缓点了点头，声音有些沙哑：“嗯，解决了。一个电话，两个小时，全解决了。”
柳絮也沉默了。她是农村妇女，不懂那么多弯弯绕绕，但她不傻。能让丈夫露出这种表情的“解决”，恐怕背后隐藏的东西，比问题本身更让人不安。
她轻轻握住万大春冰凉的手，低声道：“解决了就好……别的，以后再说。先吃饭吧，菜都快凉了。”
万大春看着妻子担忧的眼神，心里一暖，同时也更加沉重。他反手握住柳絮的手，用力点了点头。
这顿饭，他吃得心事重重。苏媚那张美艳而危险的脸，和那句“记得欠我一顿饭”的话，在他脑海里反复盘旋。
他知道，这顿饭，恐怕没那么好吃。省城之路，从这一刻起，才真正布满了看不见的荆棘。而那个叫苏媚的女人，已经用这种方式，清晰地向他展示了她在省城的掌控力，以及……她对他，势在必得的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