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间之内,气氛瞬间从剑拔弩张转为了一种压抑的沉静。
那枚小小的“燕”字令牌,就那么静静地躺在桌面上,仿佛蕴含着千钧之力,压得燕青几乎喘不过气来。
“员外……想知道什么?”
当燕青沙哑着嗓子问出这句话时,他紧绷的身躯才稍稍松弛下来,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一大半。
这几日,他如同孤魂野鬼一般游荡在大名府的街头,心中积郁着冲天的怨愤与无边的绝望。他不是没想过去府衙告状,可他一个被赶出府的家仆,人微言轻,谁会听他的?那李固早就用金银打点好了一切,他若前去,不过是自投罗网,白白送死。
他只能躲在最混乱的瓦子勾栏,用最狼狈的方式活下去,等待着万中无一的机会。
而现在,机会似乎真的来了。
吴用并没有立刻追问,而是将那杯已经洒了大半的茶水挪开,重新取了一个干净的茶杯,再次为燕青斟满,动作不急不缓,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小乙哥,不急。”吴用的声音温和了许多,“先喝口茶,顺顺气。你家主人的事情,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说给我听。任何一个细节,都不要漏掉。”
这份从容与尊重,让燕青眼眶一热,积压了数日的委屈、悲愤、无助,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再也无法抑制。
他端起茶杯,滚烫的茶水一饮而尽,仿佛要用这热度来驱散心中的寒意。
“噗通”一声!
燕青双膝一软,竟直直地跪在了吴用面前,昂藏七尺的汉子,此刻泪如雨下。
“先生!”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血与泪的控诉,“我家主人……我家主人冤枉啊!”
石秀见状,上前一步想将他扶起,却被吴用一个眼神制止了。
吴用知道,必须要让燕青将心中的郁结之气全部宣泄出来,才能真正冷静下来,讲述事情的全部经过。
燕青也不起身,就那么跪在地上,用手背狠狠抹了一把脸,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那惊心动魄的一夜。
“所有人都以为,是我家主人撞破了主母与人私通,盛怒之下才失手杀人……错了!全都错了!那从头到尾,就是一场针对主人的毒计!”
燕青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眼中燃烧着仇恨的火焰。
“我家主母贾氏……她……她与那大管家李固,早就不清不楚了!”
此言一出,吴用和石秀对视一眼,心中了然。果然不出所料。
“那李固,平日里在主人面前装得比谁都恭顺,实则狼子野心,早就觊觎我卢家的万贯家财!可他又怕我家主人的威名和本事,不敢明着来,便设下了这条毒计!”
“出事那天,”燕青的拳头死死攥住,指节捏得发白,“李固找到一个借口,将主人从外面请了回来,又故意引主人去后花园。而他自己,却早就安排好了一个叫周平的泼皮,与主母在房中……做下那等丑事!”
“主人撞破房门,看到那不堪入目的一幕,气得浑身发抖!那李固却假惺惺地冲在前面,指着主人的鼻子破口大骂,言语间极尽羞辱,故意激怒主人!”
“我家主人何等英雄人物,哪里受得了这等奇耻大辱?盛怒之下,他抄起一旁的棍棒,一棍就将那奸夫周平打得脑浆迸裂,当场毙命!”
“主母贾氏见状,吓得跪地求饶,主人当时怒火攻心,一脚踹了过去,谁知……谁知她自己没站稳,头正好撞在了桌角上,也……也跟着去了……”
说到这里,燕青的声音哽咽了。
“这一切……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而就在那时,李固提前安排好的官府衙役,就那么‘恰好’地冲了进来!人证物证俱在,主人当场被拿下,百口莫辩!”
吴用听到此处,脸色已经变得阴沉如水。
好一个李固!好一条恶毒的连环计!
引主撞奸,偷梁换柱,言语激将,再借刀杀人,最后官府“恰好”出现,直接将卢俊义钉死在“杀妻杀人”的罪名上,让他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这计谋一环扣一环,狠辣至极,显然是蓄谋已久!
石秀在一旁听得是怒火中烧,他本就是个嫉恶如仇的性子,此刻只觉得一股杀气直冲脑门,恨不得现在就冲进卢府,将那李固剁成肉酱!
“那李固,事后第一时间就用重金买通了知府梁中书,定要将主人办成死罪!”燕青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吴用,“他将我赶出府,就是怕我将真相说出去!我这几日,不是不想报官,而是这大名府上下,早已被他用钱打通了!我只是一个家仆,就算喊破了喉咙,又有谁会信我?!”
“好一个毒计!好一个狼心狗肺的畜生!”吴用手中的羽扇“啪”的一声合上,眼中闪过一道寒芒,“这等腌臜小人,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他亲自上前,将燕青从地上搀扶起来,用力按着他的肩膀。
“小乙哥,你放心!”吴用的声音斩钉截铁,“你家主人的冤屈,我燕王府,管定了!这个李固,还有那个梁中书,他们一个也跑不了!”
得到这个承诺,燕青激动得浑身颤抖,他看着眼前这个白衣书生,仿佛看到了救命的稻草。
吴用安抚燕青坐下,自己则在房中踱了几个来回,大脑飞速运转。
真相已经清楚,现在的问题,是怎么救人。
强攻死牢?不行。那样动静太大,容易打草惊蛇,而且救出卢俊义之后,他依然背着“杀人犯”的罪名,名声就全毁了。要救,就要让他清清白白地走出来!
靠官府翻案?更是痴人说梦。梁中书就是主谋之一,指望他自己审自己,无异于与虎谋皮。
唯一的办法,就是把水搅浑!让大名府自己乱起来!
吴用的脚步停下,一个大胆而周密的计划,在他心中已然成型。
他转过身,对燕青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小乙哥,想要救你家主人,光靠我们不行,还需要你配合我们,去演一出好戏。”
“演戏?”燕青一愣。
“对,一出能让李固和梁中书狗咬狗的好戏!”吴用脸上闪烁着智珠在握的光芒。
他凑到燕青耳边,压低了声音,将自己的计策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起初,燕青只是茫然地听着,但渐渐地,他的眼睛越睁越大,那双原本黯淡的眸子里,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与崇拜!
这计策……简直是神鬼莫测!
一环套一环,将人心算计到了极致!
等吴用说完,燕青呆立了半晌,才猛地回过神来。
他没有丝毫犹豫,对着吴用深深一揖,这一拜,拜得心悦诚服!
“先生真乃神人也!大才!燕青愿为先生马前卒,只要能救出主人,便是万死,也绝不推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