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陌生的熟悉
时间在四目相对的瞬间凝固了。
密室中，月华如水银般倾泻，将一切都镀上了一层不真实的清辉。达蒙·塞尔瓦托湛蓝色的眼眸，在经历了漫长黑暗的跋涉后，终于重新映入了现实的光景。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密室熟悉的穹顶轮廓，接着是空气中弥漫的、带着草药与古老石材混合的气息，最后，是近在咫尺的那张脸——瑟琳娜·月光的脸。
她的面容依旧完美得如同雕塑，黑发一丝不苟，肌肤在月光下近乎透明。但达蒙几乎在意识归位的刹那，一种源自灵魂本能的警觉，便如同最细微的电流，窜过他虚弱不堪的神经。
不对。
她的眼神……不对。
那双向来深邃如寒潭、总是倒映着冰冷理性与无尽数据的黑眸，此刻确实映出了他的影子。但那目光深处，缺少了某种他早已习惯、甚至潜意识里依赖的东西——那种每当她看到他苏醒、受伤、或者又惹出什么麻烦时，总会一闪而过的、极其复杂的微光。
那微光里，或许有不易察觉的担忧，有强压下的恼怒，有无奈的纵容，甚至有一丝连她自己都可能未曾承认的……牵挂。
此刻，她的眼神里，只有一种纯粹的、审视般的平静。如同一位技艺高超的医师，在确认一件精密仪器是否恢复了基本功能。有关切，但那关切是非个人化的、基于责任与价值的。喜悦？如释重负？那些本应出现在久别重逢（尤其是历经生死之别）场景下的情绪，在她眼中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感，仿佛他们之间隔着一层极薄却无比坚韧的冰壁。
“……瑟琳娜？”达蒙开口，声音沙哑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喉咙里像是塞满了灰烬。仅仅是发出这两个音节，就耗尽了他刚刚凝聚起的一点力气，随之而来的是席卷全身的、几乎要将他再次拖入黑暗的虚弱感。他试图动一下手指，却发现连抬起指尖都难以做到。
“别动。”瑟琳娜的声音响起，平稳、清晰，带着她一贯的命令口吻，却奇异地缺少了往日的……温度。
她并没有像他潜意识里隐约期待的那样（或许是电影看多了），流露出丝毫激动或失态。她只是微微前倾身体，动作流畅而克制地伸手探向他的额头，指尖冰凉，触碰却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精准。她在探测他的体温和灵魂波动。
“你昏迷了三十七天，”她收回手，黑眸中的数据流轻微闪烁，像是在快速分析读取到的信息，“‘虚空低语’的诅咒已由‘初始之井’的泉水净化，灵魂创伤初步愈合。但你现在的身体极度虚弱，意识与肉体的重新契合需要时间，能量核心近乎枯竭。”她的汇报简洁、客观，像在陈述一份实验报告。
达蒙怔怔地看着她。井水？净化？这些词语进入他混沌的大脑，需要时间消化。但更让他心神不宁的，是她此刻的态度。他习惯了她的冷静，甚至习惯了她的斥责，但眼前这种……礼貌的、带着明确距离感的冷静，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心慌。就好像……她面对的不再是那个让她头疼却又无法彻底割舍的达蒙·塞尔瓦托，而是一个需要妥善处理的、重要的……资产。
“我……睡了多久？”他艰难地再次开口，试图从这令人不安的氛围中寻找一点熟悉的锚点。
“三十七天。”她重复了一遍，语气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在回答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问题。“期间联盟局势基本稳定，以利亚和贝拉维持了秩序，小镇重建工作在进行中。你的苏醒是关键一步。”她补充道，依旧是从大局出发的考量。
这时，密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以利亚·迈克尔森和贝拉·影刃几乎是同时出现在门口，显然一直守在外面。看到达蒙睁着眼睛，以利亚银灰色的眼眸中瞬间闪过一丝真正的、如释重负的光芒，他快步上前，优雅依旧，但语气带着难得的急切：“达蒙！感谢上帝……你感觉怎么样？”
贝拉没有说话，冰蓝眼眸锐利地扫过达蒙，确认他确实苏醒后，目光便落回到瑟琳娜身上，微微颔首，像是在无声地汇报警戒情况正常。她的存在本身，就像一道冰冷的屏障，隔开了外界可能的干扰。
“虚弱……像被一群大象踩过……”达蒙扯了扯嘴角，试图露出一个惯有的、玩世不恭的笑容，但这个简单的动作都显得无比吃力。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飘回瑟琳娜身上。她已经直起身，退开了半步，正在低声向以利亚交代着什么，内容是关于能量补充和后续观察的注意事项。她甚至没有再多看他一眼，仿佛他的苏醒只是流程中的一个环节，确认无误后，重心便立刻转移到了后续的“维护”和“部署”上。
一种尖锐的、混杂着失落和茫然的酸楚，猝不及防地刺中了达蒙的心脏。这感觉比身体的虚弱更让他难以承受。他出生入死，在意识的深渊里与自己的恶魔搏斗，最终挣扎着回来，期待的……难道就是这种……公事公办的对待吗？
以利亚显然也察觉到了瑟琳娜异常的态度，他看向瑟琳娜的眼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询问，但后者只是平静地回视他，黑眸中没有任何解释的意味。以利亚只好将注意力转回达蒙身上，开始详细询问他的感受，并示意贝拉去通知博妮女士。
密室内因为以利亚和贝拉的到来而多了几分“人气”，但达蒙却感觉更加孤独。他躺在那里，看着瑟琳娜高效地安排着一切，冷静、理智、无可挑剔。她记得所有事情，关心他的恢复，考虑联盟的利益，一切都符合月光女王的身份和责任。
唯独，缺少了那份独属于“达蒙·塞尔瓦托”的……温度。
她看他眼神，就像在看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喜悦吗？当然喜悦。他还活着，她成功了，小镇似乎也度过了危机。但这份重获新生的喜悦，却被这莫名的隔阂蒙上了一层阴影，掺杂进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他回来了，但那个他拼尽全力想要回来的“地方”，似乎在他离开的时候，悄然改变了模样。
瑟琳娜交代完毕，目光终于再次落回达蒙脸上。她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微动，但最终只是淡淡道：“你需要休息。博妮会负责你的能量补充和灵魂稳固。有任何异常，立刻报告。”
说完，她再次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依旧复杂，却是一种让达蒙感到陌生的复杂——然后便转身，率先离开了密室，背影在月光下显得决绝而……孤独。
以利亚拍了拍达蒙的肩膀，低声道：“休息吧，兄弟。能醒来就是奇迹。其他的……慢慢来。”他的语气带着安慰，似乎意有所指。
达蒙闭上眼，强烈的疲惫感再次涌上。身体像是被掏空，灵魂也带着初愈的脆弱。但最让他感到无力的，是心底那股不断扩散的、冰冷的茫然。
重逢了。
却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名为“失去”的纱幔。
第一百五十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