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田内那一丝心焰火星的重燃,如同在无垠的黑暗中点亮了一盏微弱的油灯,光芒虽小,却意义非凡。它并未立刻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苏辰依旧是溪石村那个安静温和的“苏大叔”,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与村里的孩童为伴,与岳震相依为命。
那日因书中插画而引发的剧烈头痛和混乱幻象,也未曾再次出现。那缕火星仿佛只是沉眠火山一次微不足道的呓语,之后便再次陷入了更深沉的寂静,甚至连苏辰自己,在平静下来后,也几乎感觉不到它的存在,只觉得身体似乎比以往更暖和一些,精力也似乎充沛了那么一丝丝。
岳震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了然。他没有点破,也没有采取任何额外的措施,只是更加细心地观察着苏辰的日常。他发现,苏辰在做一些重复性的、需要专注的手工活时,比如编织竹器或者修理农具,呼吸会不自觉地变得悠长而平稳,眼神格外专注,周身的气息也会变得异常沉静。而在这种状态下,岳震以自身涅盘境的灵觉隐约感知到,苏辰体内那丝微弱的心焰火星,似乎会随着他的呼吸,极其缓慢地、几乎不可察觉地汲取着周围天地间最本源、最温和的能量粒子,如同初生的幼苗,在无人知晓的深夜,悄然汲取着露水。
这是一种无意识的、本能般的修炼。并非刻意引导灵力冲击经脉,而是以自身存在去契合天地,润物无声。这种方式,恰恰绕过了他那层排斥一切主动能量干预的自我保护领域,成为目前唯一可行的力量复苏途径。
岳震心中暗叹,这或许就是苏辰独特的“道”。忘却所有神通法术,回归生命最本真的状态,于平凡处见真章,在无声中听惊雷。
春雪消融,溪水重新欢快地流淌。溪石村迎来了又一年生机勃勃的春天。
这一日,林清雪再次来访。她穿着一身淡青色的衣裙,气质依旧清冷,但眉宇间的郁结似乎比上次淡了些许。她来时,苏辰正和岳震在屋后整理被积雪压垮了一角的篱笆。
看到林清雪,苏辰停下手中的活计,对她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目光平静,带着一丝熟悉的温和,却依旧没有属于故人的亲昵。
林清雪早已习惯,只是眼底深处那一抹难以化开的黯然,终究是无法完全掩饰。她将带来的一些新茶和布料交给岳震,便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忙碌。
岳震一边固定着篱笆桩,一边似是不经意地对苏辰说道:“辰儿,我看你最近编的那些小玩意儿,比之前精巧了不少,手法也稳了很多。”
苏辰正用力将一根竹篾勒紧,闻言抬起头,擦了擦额角的细汗,脸上露出一丝浅淡的、却真实的笑意:“嗯,好像……是顺手了一些。”
他说话依旧简洁,但语气中的那份满足感,却显而易见。那是专注于一事并有所进益后,最纯粹的快乐。
林清雪看着他脸上那抹干净的笑容,看着他因劳作而微微泛红的脸颊,看着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却整洁的粗布衣服,心中百感交集。眼前的男子,与记忆中那个执掌力量、肩负重任、眉宇间总是带着一丝沉重与决绝的身影,几乎重叠不到一起。
他失去了力量,失去了记忆,失去了辉煌的过去。
但他似乎……找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这种平静,是无数血战、无数牺牲都未能换来的。
岳震固定好篱笆,直起腰,对林清雪笑道:“清雪姑娘,这次多住两天吧?后山的春笋正嫩,让辰儿带你去挖一些,尝尝鲜。”
林清雪微微颔首:“好。”
苏辰看了看岳震,又看了看林清雪,没有反对,只是默默地去拿挖笋用的小锄头和竹篮。
接下来的两天,林清雪便留在了溪石村。她跟着苏辰和村里的孩子们一起去后山挖笋,看着苏辰耐心地教孩子们辨认哪种笋更鲜嫩,看着他动作不算熟练却极其认真地挥动小锄头。她很少动手,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跟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与孩童互动时那自然流露的温和。
山林寂静,唯有鸟鸣与锄头破开泥土的沙沙声。阳光透过新绿的树叶,洒下斑驳的光点。苏辰偶尔会回头,看到林清雪安静地跟在身后,便会放慢脚步,或者指给她看一株开得正盛的野花。
没有言语,只有一种近乎默契的宁静。
林清雪发现,当自己不再执着于从他眼中寻找过去的影子,不再为他失去的记忆而痛彻心扉时,待在他身边,竟能感受到一种奇异的平和。仿佛他周身那沉静的气息,能够抚平一切焦躁与伤痛。
临走前的那天傍晚,林清雪站在院门口,看着苏辰将新挖的春笋仔细地剥去外壳,准备晚上炒来吃。夕阳的余晖将他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她忽然轻声开口,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旁边的岳震听:“或许……这样,真的很好。”
岳震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没有多说。
林清雪离开了,云舟消失在暮色深处。
苏辰的生活,再次回归了之前的节奏。劈柴,种菜,编竹器,和孩子们玩耍,听岳震讲述外面世界的变化(当然是经过筛选的版本)。
他丹田内那丝心焰火星,依旧微弱,依旧沉寂,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随着他每一次专注的呼吸,每一次满足的微笑,极其缓慢地、坚定地成长着。
潜龙在渊,腾必九天。
只是此刻,这条曾经翱翔于九天、焚尽诸邪的巨龙,甘愿蛰伏于这东荒一隅的小小村落,于平凡烟火中,洗尽铅华,重塑根本。
他忘却了所有,力量、荣耀、责任、乃至自我。
但他正在以一种全新的方式,重新认识这个世界,重新构建与这片天地的联系。
第一卷【神血觉醒】的篇章,终结于青云城演武场的怒吼与暗红煞气。
而这第三卷【修罗初现】的终章,则落幕于溪石村宁静的黄昏与那一丝悄然重燃的心焰。
前方的路依旧漫长,充满了未知。
但希望的种子已然播下,并在平凡的土壤中,扎下了坚韧的根。
龙战于野,其血玄黄。然玄黄之后,亦有春雨润物,静待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