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青石门在身后无声地闭合,将地面上最后一丝微弱的天光隔绝。手电光柱切割开浓稠的黑暗,照亮了脚下湿滑的台阶和两侧斑驳的砖墙。一股混合着霉菌、尘土和淡淡金属锈蚀气味的冰冷空气,包裹着深入地下的人们。
沈砚之走在最前面,脚步沉稳,手电光仔细扫过通道的每一寸。台阶并不长,大约二十余级后,便来到一个相对开阔的平台。平台连接着两条岔路,一条继续向前延伸,另一条向右拐去。墙壁上模糊的壁画此刻清晰了一些,绘制的似乎是古人祭祀河神、盐工劳作、以及漕船往来的场景,笔法古朴,颜料剥落严重。
“分头查看,保持通讯!”沈砚之低声下令。孙大勇带一组人向右岔路探查,沈砚之带着周晓阳和另一组人继续前行。
前行的通道很快走到尽头,是一扇紧闭的包铁木门,门上挂着一把巨大的铜锁,锁上同样有云纹装饰,但锁孔是常规样式。孙大勇那边传来消息,右岔路尽头是一个类似的小房间,里面堆放着一些早已朽坏的木箱和空荡荡的货架,似乎是普通的储藏间。
“看来主要的东西不在这里。”沈砚之示意技术开锁。
锁具年旧,但结构并不复杂,很快被打开。推开沉重的木门,一股更浓郁的陈腐气味扑面而来。手电光汇聚进去,照亮了一个大约三十平米见方的石室。
石室四壁都是坚固的青石垒砌,顶部呈拱形。室内整齐地摆放着数十个大小不一的樟木箱和铁皮箱,大部分都完好无损。箱子表面没有标记,落满了厚厚的灰尘。石室中央,还有一张厚重的红木书案和一把太师椅,书案上摆放着文房四宝和一个黄铜烛台。
“小心检查,注意可能的机关。”沈砚之提醒道。
侦察员们小心翼翼地开始检查箱子。大部分箱子并未上锁,打开后,里面是码放整齐的账册、名册、书信、地契、票据等纸质文件。账册记载的时间跨度极大,从晚清一直到解放前夕,内容涉及“义安社”各种明暗生意的收支、人员薪饷、各地分支的供奉等,数目惊人。名册则更为敏感,除了已知的韩山、林瀚文、吴文渊等人,还列出了更多代号和化名,对应着不同时期、不同地区、不同行业的成员,其中不乏一些已经身居要职或颇有社会名望的人物!
“这是……‘义安社’的核心档案库!”周晓阳翻看着一本厚厚的总名册,声音带着震撼。
沈砚之也拿起几封书信,是不同时期“义安社”高层与外部势力(包括晚清官员、军阀、乃至后来的国民党特务机关)的往来密函,其中明确提到了经费支持、情报交换、人员庇护等交易,是“义安社”勾结各方势力的铁证。
“把这些全部封存,编号,运回地面!这些都是极其重要的证据!”沈砚之下令。
除了纸质文件,还有一些箱子里装着金银锭、珠宝玉器、古玩字画等财物,显然是“义安社”多年积累的应急资财。数量虽不及账目上显示的庞大,但也相当可观。
然而,沈砚之的目光却投向了那张红木书案。书案上空空如也,似乎与这满室的财富和秘密格格不入。他走到书案后,仔细检查。桌面光洁,只有常年放置物品留下的淡淡印痕。他试着拉动抽屉,发现都被锁死了。
锁孔很细小,与“云龙钥”不符。周晓阳尝试技术开锁,但锁具异常精巧,似乎内藏玄机。
“沈工,您看这里。”一名侦察员指着书案侧面一个不起眼的雕花装饰,那雕花是一个变体的“锚”形图案,中间有一个微微凸起的小点。
沈砚之伸手按了按那个小点,没有反应。他试着旋转,小点竟然可以转动!向左三圈,向右两圈,再向左一圈……“咔哒”一声轻响,书案正面一个暗格弹了出来!
暗格里没有文件,只有一个小小的、紫檀木制成的扁平方盒。盒子没有锁,沈砚之轻轻打开。
里面铺着红色的丝绒,上面静静躺着一枚青铜虎符的一半!虎符造型古朴威猛,做工精湛,断口处参差不齐,显然是被人为分开的。旁边还有一块折叠整齐的、颜色发黄的白绢。
沈砚之拿起那半枚虎符,入手沉重冰凉。虎符在古代是调兵遣将的信物,一分为二,合契方能生效。“义安社”藏此何用?他展开那块白绢,上面用朱砂写着几行字:
“社稷重器,分而藏之。此符左半,存于总祠,待天时而动。右半,由‘听涛生’执掌,隐于沪上‘风声水起’之地。两符合,可召旧部,启秘藏,行大事。切记,非社危亡之际,不可轻合。——辛亥年冬,首祠守韩文正遗训。”
“听涛声”!韩山提到的另一位“祠守”!他竟然执掌着虎符的另一半!而且就在上海!“风生水起之地”?这显然是一个隐晦的地点提示。
这半枚虎符,显然比那些账册名册更加重要!它是“义安社”在极端情况下,调动隐藏力量、启用最终秘密的终极信物!
“沪上……‘风声水起’……”沈砚之默默记下这个线索。上海,十里洋场,风云际会,确实是隐藏秘密的理想之地。
“沈工!这边有发现!”孙大勇在隔壁储藏室喊道。
沈砚之收起虎符和白绢,快步走过去。只见孙大勇等人挪开几个空货架后,在后面墙壁上发现了一道极其隐蔽的、与墙壁几乎浑然一体的石门。石门没有任何把手或锁孔,只有中心位置,有一个浅浅的、与“云龙钥”柄部云纹完全吻合的凹槽!
“这才是真正的‘总祠’核心?”沈砚之精神一振。看来外面的档案室和财物只是外围,这里才是存放最核心秘密的地方。
他拿出“云龙钥”,比对凹槽,严丝合缝。但韩山说过,需要两把钥匙合契。现在只有一把……
“试试看。”沈砚之将“云龙钥”小心地嵌入凹槽。钥匙完全没入,但石门纹丝不动。
果然不行。
“会不会……有别的开启方式?或者,需要特定的时间、顺序?”周晓阳猜测。
沈砚之仔细观察石门和周围墙壁。石门光滑,除了那个钥匙凹槽,没有任何其他特征。他用手轻轻敲击石门和周围的墙壁,声音沉闷,似乎都很厚实。
“冯组长,”沈砚之通过步话机联系地面的冯组长,“查一下,这个‘盐坨祠’旧址,有没有什么关于特定时辰、节气举行仪式的传说?或者,与‘水’、‘盐’相关的特殊时间节点?”
冯组长很快回复:“老教师说,早年盐工祭祀河神盐神,好像都是在农历三月三,或者六月六这种日子。另外,海河‘开凌’(解冻)和‘封河’的日子,对靠水吃饭的人来说也比较重要。”
农历日期……沈砚之心中一动。韩山交代的密码本里,大量使用了节气、干支和农历日期作为变量。难道开启这道门,也需要特定的时间?
他看向嵌在门上的“云龙钥”,钥匙上的陨铁在灯光下泛着幽光。那些细微的定向刻痕……会不会是指示在特定时间,光线(比如从某个缝隙透入的阳光或月光)照射在钥匙某个特定位置上,从而触发机关?
“今天是几号?”沈砚之问。
“公历四月十八,农历……三月初七。”周晓阳很快回答。
三月初七,离三月三过去四天,离六月六还早。既不是祭祀日,也不是开凌封河日。
“记录下这个位置和钥匙的朝向。我们先撤出去,整理已发现的物品,同时研究开启方法。这里不能久留,以免节外生枝。”沈砚之果断决定。既然已经找到了核心入口,并且拿到了至关重要的半枚虎符和“听涛生”的线索,就不必急于一时强行开启。需要更周全的准备,或许还要等到特定的时间。
行动组有条不紊地将档案室内的账册名册、部分重要书信以及那半枚虎符和白绢,小心装箱,准备运回地面。至于那些财物,暂时不动,以免搬运过程中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就在众人忙碌时,周晓阳在搬运一个箱子时,不小心碰掉了书案上那个黄铜烛台。烛台滚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声响,底座似乎摔松了,露出了里面一点暗黄色的东西。
“这是什么?”周晓阳捡起烛台,发现底座可以拧开,里面塞着一个卷得很紧的、用油纸包裹的小纸卷!
沈砚之立刻接过来,小心展开油纸。里面是一张质地坚韧的薄纸,上面画着一幅简略的示意图和几行字。
示意图画的似乎是地下通道的结构,其中标注了他们现在所在的主石室和那个打不开的核心石门。在核心石门旁边,有一条非常细微的、几乎被忽略的虚线,指向墙壁另一侧,并注明:“遇急,可由此甬道,通河下暗仓,顺流出水关。”
逃生通道!而且直通河下暗仓,可以顺流从“水关”(可能是某个排水口或旧河道出口)离开!
这显然是“义安社”为自己预留的最后退路。
几行字则是提示:“启核心门,除双钥合契,亦可于上元子时、夏至午正、中秋亥刻、冬至卯初,以‘祠守印’按压云纹中心,待石门自启。每次仅一刻钟。”
竟然有备用的时间密码开启方式!上元(正月十五子时)、夏至(午时正中)、中秋(亥时)、冬至(卯时初)!四个特定的传统节气时辰!而且需要使用“祠守印”!
今天不是这四个时辰,但知道了方法,就可以等待最近的时机——夏至(公历六月二十一日左右)午时。
“太好了!”孙大勇兴奋道,“有了这个,我们就不用死等另一把钥匙了!”
沈砚之却更加冷静。他仔细看了看那逃生通道的示意图,虚线指向的墙壁位置,正好在他们发现的核心石门右侧。他走过去,仔细敲击那片墙壁,果然听到后面有空响!
“这条逃生通道,或许也能给我们一些关于‘总祠’内部结构的启发。”沈砚之思忖着,“不过,当务之急,是把已经到手的东西安全送出去,并加强对这里的监控。在我们准备好,并在夏至那天到来之前,绝不能让任何人靠近或破坏这里。”
他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核心石门。门后,到底还藏着“义安社”怎样最终的秘密?是更多的名单和罪证?是庞大的财宝?还是……某种更危险的、与那半枚虎符相关的“大事”的具体计划?
答案,或许要等到夏至那天,才能真正揭晓。
队伍带着丰硕的发现,悄无声息地撤离了地下“总祠”,并将入口重新小心伪装好。地面上,黎明将至,津门笼罩在淡淡的晨雾中。
沈砚之站在废墟边缘,回望那片看似平常的荒地。地下埋藏的百年秘密终于重见天日,但也引出了“听涛生”和沪上“风声水起”之地的新线索。这场无声的战争,在拔除了北平的“先生”韩山、捣毁了津门的“总祠”之后,战火,似乎即将蔓延至那座远东最大的都市——上海。
猎手的脚步,不会停歇。他要循着那半枚虎符和“风声水起”的指引,去会一会那位神秘的“听涛生”,将“义安社”在大陆最后的根基,彻底斩断。而津门“总祠”核心石门的最终开启,将成为这场漫长追索中,又一个至关重要的节点。
新的征程,已在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