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云深把那张写满线索的草纸折好,塞进袖子里。他站起身,活动了下右腿,伤口还在疼,但能走。他抓起靠在墙角的拐杖,开门下楼。
客栈老板还是坐在柜台后打盹,听见动静抬了抬头,又低下去了。齐云深没理他,径直走出门。
街上人比早上多了些。他沿着街边慢慢走,眼睛盯着西巷方向。那个收旧货的老头挑着担子,刚才就往那边去了。他记得清楚,那小瓷瓶瓶底刻着并蒂莲,和沈令仪绣帕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他一路问过去,几个摊主都说见过那人,往西巷拐角去了。齐云深加快脚步,拐过墙角时,果然看见那挑担的身影正在收拾东西。
他刚要上前,忽然肩头一沉,整个人被一股力道拽向旁边窄道。他踉跄几步,后背撞上墙壁,抬头就对上一张藏在斗笠下的脸。
那人瘦高个子,左手缠着布条,袖口露出半截青鳞纹刺青。他没说话,只是站在那儿,挡住去路。
齐云深没动,也没喊。他知道这种人不会轻易动手,真要杀你,刚才那一拽就能让你脑袋撞墙。
他盯着对方看了两秒,开口:“你是来找我的?”
那人声音低哑:“你看过不该看的东西。”
齐云深笑了下:“哪个东西?你说的是那个小瓷瓶?”
“带它走的人已经死了三个。”那人说,“第四个是你。”
齐云深点点头:“我听说了,东巷乞丐倒地身亡,身上发青,没人敢碰。第二天人没了,只留个空药瓶。”
他顿了顿:“可你忘了,我是个读书人。读书人最喜欢查死人干过什么。”
那人没动,但手按上了腰间。
齐云深继续说:“你们留下那个瓶子,不是失误,是故意的。想看看有没有人能认出标记。我认出来了,所以你现在来了。”
那人沉默了几息,从怀里掏出一块铜牌,递到他面前。
铜牌很旧,上面烙着半个并蒂莲图案。
“拿着它,忘掉今天的事。”那人说,“还能活。”
齐云深没接。
他看着那块铜牌,忽然说:“你们怕的不是我查到什么,而是有人开始查。”
那人眉头一皱。
齐云深把拐杖在地上轻轻敲了两下:“一个逃荒妇人会医术、懂兵书、分粮精准、随身带双份干粮,连绣帕都绣着暗号。她要是普通人,我这十年书就白读了。”
他抬头看着对方:“你们警告我,说明我在接近真相。而你们不敢现在杀我,说明我还不能死。”
那人依旧没动,但呼吸重了一点。
齐云深把拐杖换到另一只手:“回去告诉你们的人,我不但要查,还要查到底。想知道沈令仪是谁,想知道天机阁还剩多少人,想知道为什么偏偏是‘癸字库’。”
他说完,转身就走。
走了五步,停下。
没回头,只说了一句:“下次见面,别带铜牌了。我不收买路钱。”
他继续往前走,脚步不快,但很稳。拐杖点地的声音一声接一声,像在数时间。
身后没有动静。
他知道对方还在原地,可能在判断,可能在犹豫,也可能在等下一个命令。
他不在乎。
他已经迈出第一步了。
回到街上,他没直接回客栈,先绕到米行门口。伙计正搬粮袋,他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确认没人跟踪。
然后才往回走。
路过茶棚时,那几个老头还在喝茶。他没进去,只在门口站了站,听见他们聊着哪家媳妇跑了,哪家孩子发烧。
和平常一样。
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明明有人死了,有人失踪,有人半夜送药,可大家照常吃饭、聊天、晒太阳。
就像什么都没发生。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有点抖。
不是怕,是兴奋。
他知道自己已经踩进去了。再往后退,就不叫齐云深了。
他继续走,拐过最后一个弯,看见客栈的木门。
门开着一条缝。
他停下。
刚才他出门时,记得关了门。
他站在原地看了三秒,伸手摸了摸袖子里的草纸,确认还在。
然后他抬起拐杖,轻轻推开门。
屋里没人。
楼梯空着。
他一步步走上楼,每一步都听着自己的脚步声。
二楼走廊尽头,他的房间门关着。
他走到门前,伸手去拧门把手。
就在手碰到铜钮的瞬间,他闻到了一丝味道。
不是灰尘味,也不是木头发霉的味道。
是药味。
很淡,混在空气里几乎察觉不到。
但他闻出来了。
那是沈令仪竹筒里那种掺了药粉的墨的味道。
他松开手,后退半步。
抬头看向隔壁。
沈令仪的房门底下,有一道极细的光缝。
灯亮着。
他站在原地没动。
下一秒,他忽然转身,拄着拐杖快步走向楼梯。
刚踩下第一级台阶,楼上走廊传来轻微响动。
像是布料摩擦的声音。
他没回头,脚步不停。
走到底层,穿过大堂,推开后门进了小院。
院子里堆着柴火,角落有口井。他绕到井边,蹲下身,假装系鞋带。
耳朵竖着。
过了大概十息,头顶传来窗户开启的声音。
很轻,但确实开了。
他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拄着拐杖从侧门绕回前街。
这一次,他没有再回客栈正门。
而是绕到对面巷口,在一家卖炊饼的小摊前停下。
他买了两个饼,坐在路边石墩上吃。
一边吃,一边抬头看向二楼那扇窗。
窗帘拉上了。
但他知道,刚才那扇窗后面,有人在看他。
他咬了一口饼,嚼了几下,咽下去。
然后从袖子里抽出那张草纸,展开看了一眼。
第一条:城西老庙夜间亮灯,疑似有人活动。
第二条:黑衣女子提油纸包送药,与沈令仪习惯一致。
第三条:乞丐中毒身亡,现场留并蒂莲标记。
第四条:天机阁残部仍在行动,目标可能是贪官或知情者。
第五条:寻找与并蒂莲有关的物品或人,尤其是药瓶、信件、布料刺绣。
他看完,把纸折好,塞回袖中。
接着,他从怀里摸出一块铜牌。
正是刚才那人给他的那块。
他盯着看了两秒,忽然抬手,将铜牌扔进了旁边阴沟。
铜牌落水,溅起一小片水花。
他站起身,拍拍手,拄着拐杖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走出五十步后,他拐进一条窄巷。
巷子尽头有扇小门。
他敲了三下,停顿,再敲两下。
门开了一条缝。
他低声说:“我要见赵掌柜。”
门内沉默一瞬,然后拉开。
他走进去,门在他身后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