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摇来晃去的赤红色尾巴，就跟一簇小火苗似的，在这片死气沉沉的白骨阶梯上，带来了一丝难得的暖意。
姜芸停住了脚步。
她旁边的皮克精“咿呀”叫了一声，小翅膀扑腾着，明显是对那个少年充满了好奇，而不是警戒。
阶梯下方，不管是那些还在死扛的人类士兵，还是被仇恨烧红了眼的妖兽，他们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了跟自己的心魔死磕上。
谁也没空抬头看一眼。
更别提发现，已经有人悄无声息地超过了他们，站在了更高的地方。
这里，就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墙给隔开了，形成了一个诡异的、只有领先者才能进入的空间。
那少年看到姜芸没有表现出任何敌意，脸上腼腆的笑意更浓了。他转过身，继续往上走，但脚步明显放慢了，像是在等她一起。
姜芸不再犹豫，抬脚跟了上去。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隔着几米远，脚步又轻又稳。
这画面，跟阶梯下面那群走一步退半步、浑身发抖的灵魂比起来，简直是两个世界。
“你……好像一点都不怕这里。”
姜芸的声音在这片绝对的死寂里，显得有点突兀，她想打破这份沉默。
少年回过头，那双金色的竖瞳眨了眨，声音干净又清澈：“为什么要怕？这里是‘家’的一部分。回家，有什么好怕的。”
家？
这两个字让姜芸心里猛地一跳。
他的话，直接印证了她之前的猜测。
这个少年，跟泰山神域的关系，绝对比白芷和毕方那种靠着血祭强行建立的“联系”，要深刻得多！这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
“你……到底是什么妖？”姜芸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我叫苏。”少年很干脆地回答了，“涂山氏的后裔。不过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涂山氏了，跟现在盘踞在那儿的那些姐姐们不是一脉的。”
涂山苏。
这三个字像一颗重磅炸弹，在姜芸心里炸开了。
涂山氏！
在华夏的神话体系里，这可是能追溯到大禹治水时期的古老姓氏，显赫得不能再显赫了！
“你的执念是什么？”姜芸压下心头的震惊，继续追问，“这条梯子，考验的就是执念。你的执念，怎么没变成你的负担？”
涂山苏停下脚，很认真地歪着头想了想，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心脏位置。
“我没什么执念啊。”
他一脸理所当然。
“灵气复苏，天地变了样，我就醒了。想着来这里瞅瞅，看能不能找个安稳点的地方，继续修行，好好睡觉。要是找不到，那我就回去接着睡呗。”
这个回答，让姜芸直接给整不会了，哑然失笑。
好家伙！
一个只想找个地方好好睡觉的。
一个只想摆脱小恶魔纠缠，赶紧下班打卡的。
他们俩，竟然成了这场关乎神位归属的残酷争夺战里，一路绿灯、遥遥领先的排头兵？
这简直是命运开的一场盛大而离谱的玩笑！
就在他们俩有一搭没一搭聊着的时候，两人已经走完了那漫长的白骨阶梯，来到了尽头。
前面，豁然开朗。
一座古朴的石桥，横跨在看不到底的无尽深渊之上。
桥面很窄，也就勉强够一个人走过去。桥底下，是不断翻滚的混沌黑暗，那黑暗仿佛活物一般，散发着能吞噬灵魂、撕碎一切的恐怖气息。
轮回桥。
就在这时，阶梯下方传来了白芷和毕方气急败坏的怒吼。
它们显然也看到了已经站在桥头的姜芸和涂山苏，那声音里充满了震惊和狂怒。
仇恨和对权力的欲望，就像两座大山死死压在它们身上，让它们在阶梯上的每一步都重如千钧，几乎无法再前进分毫。
“第二关了啊。”涂山苏看着那座石桥，表情还是那么平静，“不知道这一关考的是什么。”
姜芸也看着那座桥，心中有了些许明悟。
第一关往生梯，考验的是“执念”。
那这第二关，名为“轮回”的桥，恐怕考验的就是对“生死”的看法了！
涂山苏没半点犹豫，他冲着姜芸点了下头，算是打了个招呼，然后第一个迈开步子，踏上了桥面。
就在他脚掌落下的瞬间，异变陡生！
桥下那翻涌的混沌黑暗中，猛地升腾起无数扭曲的光影！
有嘶吼咆哮的上古妖神，有在历史长河中哀鸣的涂山氏先祖，更有亿万生灵在生死轮回中挣扎的凄惨景象！
那是整个种族数千年来背负的兴衰荣辱，是烙印在血脉里最沉重的历史记忆！
然而，涂山苏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
他那双金色的竖瞳里，没有悲伤，没有喜悦，什么情绪都没有，只有一片宁静。
他继续往前走，脚步没有一丝一毫的紊乱。
那些足以让任何妖王心神崩溃的幻象，在他眼里，就跟路边的风景画没什么区别。
现在，该姜芸了。
她也踏上了轮回桥。
预想中，那些可能会出现的，比如亲人的呼唤，或者对死亡的恐惧，统统没有出现。
桥下的黑暗里，只浮现出了一副画面。
那是始皇陵的地宫深处。
年轻的自己，面对着那个集合了整个时代智慧也无法破解的绝世机关，她转过头，对秦政说出了那句改变了她一生的话。
“用我的血来祭！”
那是她人生中，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也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将自己的生死，放在了集体和国家的利益之后。
就在这时，一个宏大、威严、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直接在她的脑海深处响起。
【见死不惧，向死而生。】
【可。】
仅仅三个字落下，眼前的所有幻象瞬间烟消云散。
姜芸只觉得一股暖流从脚底升起，瞬间传遍全身，整个人都变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她迈开步子，快步跟上了前面的涂山苏。
两人就这么一路畅通无阻，轻轻松松地走过了整座轮回桥。
当他们的脚踏上桥对岸坚实的土地时，一座宏伟、肃穆的黑色宫殿，赫然出现在眼前。
宫殿正上方，悬挂着一块巨大的牌匾。
牌匾上，是三个古朴厚重、散发着无尽威严的古篆大字。
无妄殿！
殿门紧紧关闭着，透着一股生人勿进的森然。
就在此时，身后猛然传来两声饱含着滔天愤怒与强烈不甘的咆哮！
白芷和毕方！
它们两个，终究还是挣脱了执念的枷锁！
它们竟然拼着灵魂受重创的代价，强行闯过了往生梯，此刻正踉踉跄跄、摇摇晃晃地踏上了轮回桥！
可它们刚一上桥，就被远比涂山苏看到的要恐怖惨烈百倍的幻象给彻底包围了！
那是它们亲手献祭掉的，成千上万的妖族！
它们在血月之下哀嚎，在绝望之中诅咒，每一张扭曲的面孔都充满了对它们两个的刻骨恨意！
“啊——！”
凄厉的惨叫声响彻深渊。
白芷和毕方的脚步，瞬间被钉死在了桥上，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