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深处,一间连窗户都被厚厚棉布封死的密室。
烛火幽暗,摇曳不定,将墙上巨大的大周舆图映照得阴晴圆缺。
钱万里双手捧着一杯热茶,但杯盖却在不停地发出“磕哒磕哒”的碰撞声——那是他的手在无法抑制地颤抖。
在他身旁,墨班的得意弟子小木跪在地上,脸色苍白如纸,眼神中依然残留着几天前那一幕的惊恐。
虽然天工院的那台钢铁怪兽已经成功复活,虽然大周即将迎来工业的曙光,但这两人脸上,却看不到丝毫的喜悦。
“殿下……”
钱万里喝了一口热茶,勉强压住心头的寒意,声音沙哑:
“西凉铁骑的刀,我不怕。做生意的,脑袋本来就是别在裤腰带上,大不了是个死。”
“但那天……在那片戈壁滩上……那个东西……那真的不是人能抗衡的。”
钱万里的眼神变得空洞,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令人绝望的正午:
“风是突然停的,沙子变成了黑色,那个人……他就那么凭空站在半空中的云端里,脚下只踩着一片绿色的叶子。”
“他看我们的眼神……不像是看仇人,也不像是看猎物,就像……就像我们平时走在路上,看着路边的蚂蚁和臭虫。那种冷漠……比杀意更让人发冷。”
叶玄坐在太师椅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神色冷静得可怕。
“他说了什么?”叶玄问。
“他说……”钱万里努力回忆着每一个字,“他说这些煤是……地煞浊气,是乱世之兆。”
“他还说,这些东西……不是我们凡人能碰的。”
“地煞浊气……凡人禁忌……”
叶玄喃喃重复着这几个词,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转过头,看向跪在一旁的小木。
“是你把他逼退的?”
小木咽了口唾沫,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那个在逃亡路上一直紧紧抱着,没舍得用的备用黑陶罐。
“回……回殿下。”小木结结巴巴地说道,“小的当时……当时吓蒙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就记着师傅说过这玩意儿能克‘洁净’。”
“小的就把这‘石脂水’点着了,朝天上那只大手扔了过去,没想到……没想到真的炸开了,全是黑烟,臭得要命。”
说到这里,小木的语气中突然多了一丝奇异的兴奋,那是小人物发现大秘密时的激动:
“殿下!小的看清楚了!千真万确!”
“那个神仙……他好像很怕这股烟!烟一熏上去,他就剧烈地咳嗽了!身子都晃了一下!”
“他还捂住了鼻子,一脸嫌弃,骂我们‘肮脏’!然后……然后那只风沙做的大手就散了,他也跑了!”
叶玄伸出手,接过那个黑陶罐。
他拔开塞子,凑近闻了闻。一股刺鼻的、混合着硫磺和焦油的恶臭味扑面而来。那是未经提炼的原油特有的味道。
叶玄没有嫌弃,反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在品味什么绝世香氛。
“怕脏……怕臭……”
叶玄的嘴角,缓缓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叶玄站起身,手里拿着那个陶罐,在密室中缓缓踱步。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将所有看似零散的线索,像穿珍珠一样串联了起来。
天牢里,那个疯疯癫癫的大萨满嘶吼着“大周气数已尽”……
北境战场上,那些被刻满符文、不惧疼痛的*“狼卫”*……
东海边,那些因为误食怪鱼而发狂的渔民……
还有现在,这个高高在上,视煤炭为“浊气”,却被石油黑烟逼退的修仙者……
“原来如此。”
叶玄停下脚步,走到桌上那盏燃烧的油灯前。
他盯着灯芯处冒出的那一缕细微的黑烟,眼神变得无比通透。
“在这个世界,所谓的修仙者,他们修炼靠的是天地灵气,他们讲究的是清净无为,是吸风饮露,是超脱尘世。”
“而我要做的工业革命……烧煤,炼钢,化工……本质上,是将地底深处被封印了亿万年的碳,硫,磷,全部释放出来。”
“对于他们来说,这是最极致的‘污染’。”
叶玄看着手中的原油罐子,仿佛看到了未来烟囱林立的大周:
“一旦工业化铺开,千万根烟囱拔地而起,废气遮天蔽日,这天地间的灵气,就会被这些‘浊气’所污染,稀释。”
“灵气浑浊了,他们还怎么修炼?怎么长生?怎么维持高高在上的地位?”
“这根本不是什么正邪之战,也不是什么天命之争。”
叶玄的眼中闪烁着洞悉一切的智慧光芒:
“这是最赤裸裸的——生存空间的争夺。”
“我们要吃饭,要穿暖,要强国,就必须‘污染’这片天地;而他们要修仙,要飞升,就必须保持天地的‘洁净’。”
“我们,是天生的死敌。”
想通了这一层,叶玄心中的最后一点疑虑也烟消云散了。
他转过身,看着依旧满脸恐惧的钱万里和小木。
“怕什么?”
叶玄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霸气和定力:
“他既然会咳嗽,说明他还是个生物,还需要呼吸,既然怕脏,怕臭,那他就有弱点,就不是不可战胜的。”
“钱万里,小木,你们立了大功。”
叶玄将陶罐重重地放在桌上:
“你们用命换回来的这个情报,证明了一件事——”
“所谓的神仙,也是可以被我们凡人的手段,恶心走的。”
“这件事,列为绝密。只有我们三人知晓。”
叶玄走到地图前,目光扫过大周的疆域,仿佛在规划着某种宏大的布局:
“墨班那边,除了改进蒸汽机,下一步的重点,要放在这个‘石脂水’的研究上,提炼它,燃烧它,甚至……把它做成武器。”
“既然他们说这是‘凡人的禁忌’,既然他们嫌我们脏……”
叶玄伸出两根手指,狠狠地掐灭了面前的灯芯。
“滋——”
一缕黑烟袅袅升起。
在黑暗中,叶玄的声音坚定:
“那我们就把这禁忌,变成我们手中最锋利的武器。”
“总有一天,孤要让这大周的烟囱,插满每一寸土地!孤要让那漫天神佛,都好好闻一闻……”
“这人间烟火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