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凡办公室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他没有开灯，任由斜阳将自己的影子长长地投在深红色的地板上。窗外，城市的喧嚣被厚重的玻璃隔绝，只剩下一种高处不胜寒的寂静。
他的意识深处，那台名为【天网恢恢】的精密机器正在以一种恐怖的效率运转着。代表“正义值”的金色数字，不再像以往那样瞬间清空或暴涨，而是像一个被接上了巨大耗电设备的电表，以一种缓慢、匀速、却绝不停止的姿态，稳定地向下流动。
这是一种全新的体验。
过去，系统更像是一把枪，对准目标，扣动扳机，然后收获战果。而现在，它变成了一座超级计算中心。丁凡输入的不再是简单的指令，而是一套复杂的算法。他要的不是一个名字，而是一个经过亿万次数据对撞、筛选、过滤后，得出的唯一解。
他正在用积攒下来的“子弹”，去铸造一柄独一无二的“钥匙”。
“咚咚咚。”
敲门声打断了丁凡的沉思。陈阳推门而入，顺手打开了办公室的灯。突如其来的光亮让丁凡微微眯起了眼。
“书记，您要的资料，我找人问了省里的朋友，也查了很多财经杂志，整理了一份初步的名单。”陈阳将一个平板电脑递了过来，脸上带着几分邀功的兴奋。他为自己的高效率感到满意。
丁凡接过平板。屏幕上，是一份制作精美的ppt。开篇便是国内排名前五的几家顶级律师事务所的LoGo，金光闪闪，充满了资本的气息。后面几页，是这些律所的首席合伙人或金牌律师的介绍，个个西装革履，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履历金碧辉煌，不是毕业于常春藤，就是在华尔街有过辉煌战绩。
这些人的照片，经常出现在各种高端财经论坛和商业杂志的封面上。
丁凡一页页地翻看着，面无表情。
陈阳在一旁小心地介绍：“书记，这位张大律师，是业内的泰山北斗，据说他的咨询费按分钟算，一分钟能顶我一个月工资。还有这位王律师，去年帮一家快要破产的地产巨头做了债务重组，硬是从几家国有银行手里盘活了几百亿的资产，手段通天……”
丁凡的手指在屏幕上划过，最后停留在一位笑容可掬、看起来慈眉善目的老律师照片上。
“这个人，”丁凡的语气很平淡，“去年，他帮一个污染企业打赢了官司，让几百个得了职业病的工人，只拿到了最低额度的补偿。他的法律技巧无懈可击，每一个程序都无可挑剔。”
他又划到下一页，指着一个看起来精明干练的中年律师。
“这个人，最擅长的是帮富豪做家族信托和资产隔离。他的客户里，至少有三个是已经被执行的‘老赖’。但他总能通过复杂的法律设计，确保这些人就算公司破产、债台高筑，自己和家人依然能在海外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陈阳脸上的兴奋一点点褪去，他有些茫然地看着丁凡。他感觉自己像是给一位准备上战场的将军，献上了一批镶满宝石、华丽无比的礼仪佩剑。好看是好看，但根本没法用来杀人。
“书记，我……”
“他们都是顶级的工匠。”丁凡将平板电脑放在桌上，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他们能把法律条文运用到极致，能搭建出最完美的商业结构。但他们是‘守城’的人，是帮城主加固城墙、修筑陷阱的人。他们中的很多人，本身就是李卫东这种玩法的参与者，甚至是设计者。”
丁凡站起身，走到窗边。
“我要的，不是工匠。我要的是一把刀，一把专门用来攻城、破甲的刀。这把刀的主人，自己本身就得干净，甚至，他对那些利用规则漏洞的‘工匠’，抱有某种程度的憎恨。”
陈阳彻底明白了。他明白了自己和丁凡之间的差距。他看到的是名气和地位，而丁凡看到的，是隐藏在名气与地位之下的立场和灵魂。
“我……我再去查。”陈阳的声音有些干涩。
“不用了。”丁凡摇了摇头，“常规渠道，找不到这样的人。”
他知道，他要找的这种人，不会出现在商业杂志的封面上，他们甚至可能刻意避开媒体的聚光灯。他们是真正的、游走在刀尖上的战士，他们的每一次胜利，都意味着一个庞大商业帝国的根基被动摇，都意味着得罪一批权势滔天的人物。
这样的人，要么早已被资本吞噬，要么就隐藏在最不起眼的角落，等待着一场值得他们挥刀的战斗。
陈阳带着一丝挫败感，悄然退出了办公室。
房间里再次恢复了安静。
丁凡的意识，重新沉入系统。那片由信息构成的光海，已经完成了第一轮的清洗。数万个名字被剔除，剩下的几百个名字，正在进入更深层次的背景审查。
【正在扫描目标律师的资金往来记录……】
【正在交叉比对目标律师及其直系亲属的海外账户信息……】
【正在分析目标律师在社交媒体、学术论坛的匿名言论……】
正义值消耗的速度，陡然加快。
一个个名字，在丁凡的“眼”前，被标记上红色的“x”，然后黯然消失。
【候选人A：资金来源存在异常，与某涉案官员有间接关联。排除。】
【候选人b：其配偶担任某私募基金顾问，该基金曾参与国有资产并购，存在利益冲突嫌疑。排除。】
【候选人c：在某匿名法律论坛，曾发表过“法律即服务，客户的利益高于一切”的言论，价值倾向不符。排除。】
筛选的条件，苛刻到了近乎变态的地步。丁凡要找的，不仅仅是一个业务能力顶尖的律师，更是一个在人格、立场、价值观上，都与他同频的盟友。因为他知道，即将面对的这场战争，任何一点瑕疵，都可能成为对方反击的突破口。
名单越来越短，从几十个，到十几个，再到个位数。
剩下的每一个人，都像是从信息海洋里淘出来的金沙，闪烁着纯粹的光芒。
最后，当名单上只剩下三个人时，系统的筛选进入了最终阶段。
【正在对最后三名候选人进行“压力模拟”……】
【模拟场景一：面对十倍于己方的律师团，是否敢于应诉？】
【模拟场景二：收到匿名威胁，涉及家人安全，是否会放弃？】
【模拟场景三：对方开出无法拒绝的巨额和解金，是否会妥协？】
这是基于他们过往所有行为模式和公开言论，进行的大数据推演。像是在用一台超级计算机，预演他们未来可能面对的一切。
两个名字，相继被划去。
终于，整个光海平息了。所有的信息流，都汇聚到了最后剩下的那一个名字上。
正义值的数字，停止了跳动。
丁凡的意识中，一个清晰的、带着金属质感的文件夹图标，缓缓浮现。
文件夹的封面上，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有一个鲜红的、如同血滴般的感叹号。
丁凡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伸出意识的“手指”，轻轻点开了那个文件夹。
没有立刻弹出履历和资料。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照片。不是那种商业化的标准照，更像是一张抓拍。
照片上的女人大约三十五六岁的年纪，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女士西装，没有佩戴任何首饰。她站在法庭的被告席前，身后是几位神情倨傲的对方律师。她的头发利落地挽在脑后，露出了光洁的额头。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那双眼睛。
那不是一双漂亮的眼睛，甚至有些过于锐利，带着一种能穿透一切伪装的审视感。她的眼神，冷静、专注，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燃烧的火焰。
照片下方，一行小字缓缓浮现。
那是一段法庭的庭审记录，系统将其标注了出来。
“……法官大人，对方律师团刚才用一个小时，论证了他们的当事人，通过一系列复杂的、但‘合法’的资本运作，成功规避了数百亿的债务，是‘商业智慧的体现’。”
“现在，请允许我用五分钟，来回应这种‘智慧’。”
“我的当事人，是上万名买了他们烂尾楼的普通人。他们拿不出这么复杂的股权结构图，也看不懂那些长达百页的英文信托文件。他们只知道，自己用一辈子的积蓄，买了一堆无法栖身的钢筋水泥。”
“如果法律的智慧，只是被用来服务于这种精致的掠夺，那么它将失去所有人的尊重。”
“所以，我今天的诉求很简单。”
“对方律师要求我们放弃不切实际的幻想。而我的当事人，要求他们赔偿应有的损失。”
“至于我……”
照片上的女人，目光直视着审判席，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整个法庭。
“我要求，将正义，归还给它本来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