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吹过甲板，带着一丝水汽与劫后余生的冰冷。
“远航者号”上，死一般的寂静。
苏九那句“这座城市，我说了算”，像一根无形的针，刺破了在场所有玄学巨擘的心防。那声音不响，却比之前撕裂天空的皇后之爪，更让他们感到心悸。
那是宣告，也是陈述。
没有人怀疑这句话的分量。
他们亲眼见证了一场无法理解的战争，亲眼看到这个年轻人如何将一场必死的献祭，逆转为滋养龙脉的造化；如何以凡人之躯，硬撼那来自未知维度、神魔般的恐怖存在。
敬畏，是此刻唯一的情绪。
那些曾叱咤一方的降头师、阴阳师、玄门家主，此刻都低着头，甚至不敢去看那个抱着小女孩的身影，生怕一丝不敬的目光，会为自己和身后的宗族招来灭顶之灾。
苏九没有理会这些人的反应。
他的目光，落在凌傲天身上片刻，便移开了。
他转身，缓步走向倒在血泊中的魏晋。
人群无声地分开一条道路，仿佛摩西分海。
魏晋脸色惨白如金纸，胸口微微起伏，已然昏迷。他身旁，那本青铜封皮的《功过格》黯淡无光，封面上的裂痕像一道道丑陋的伤疤，灵性大失。
苏九蹲下身，将怀里的小女孩轻轻放在一旁，然后伸手探查魏晋的伤势。
情况很糟。
皇后之爪那一击，蕴含的法则是“终结”与“掠夺”，《功过格》以“因果平衡”之道硬抗，等同于用血肉之躯去阻挡碾压而来的战车。古书本身承受了九成九的冲击，但那一丝逸散出来的余波，也足以震碎魏晋的五脏六腑，搅乱他的三魂七魄。
若非魏家功法特殊，又有《功过格》本源护体，此刻早已魂飞魄散。
苏九眉头微皱，指尖亮起一抹温润的金色光芒，小心地渡入魏晋体内，护住他的心脉，将他体内那些肆虐的、属于“皇后”的凋零气息，一丝丝地剥离、净化。
做完这一切，他才伸手，将那本破损的《功过格》捡了起来。
入手冰凉，沉重。
这本书，救了他，也救了魏晋。
就在这时，一个脚步声在他身后响起，带着犹豫和挣扎。
是凌傲天。
这位京城来的天之骄子，此刻再无半点傲气。他身上的定制唐装沾染了灰尘，显得有些狼狈，一张俊脸煞白，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看着苏九的背影，看着他小心翼翼为同伴疗伤的动作，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
之前，他以为苏九的强大，是一种“野蛮生长”的、不讲规矩的力量。
现在他才明白，那不是野蛮，是超脱。
苏九根本不在乎所谓的玄门正宗、传承规矩，因为他自己，就在创造规矩。
“苏……苏大师。”
凌傲天终于挤出了声音，干涩沙哑。
苏九没有回头，只是将《功过格》收入怀中，然后小心地将魏晋的一条胳膊搭在自己肩上，准备将他扶起。
“我……”凌傲天深吸一口气，向前一步，姿态放得极低，几乎是躬着身子，“之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您，还请您……”
“回去告诉他们。”
苏九打断了他的话，声音依旧平静。
他终于转过半个身子，看了凌傲天一眼。
凌傲天被这一眼看得心脏猛地一缩，仿佛被看穿了里里外外所有的心思。
“告诉他们，这座城，从今天起，换了主人。”苏九的语气很淡，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以前的规矩，作废。新的规矩，由我来定。”
凌傲天喉结滚动，艰难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苏九口中的“他们”，指的不仅仅是京城玄学总会，更是总会背后，那些盘根错节的古老世家和势力。
这句话，等于是在向整个炎夏玄学界的旧有秩序，发起了挑战。
“至于你，”苏九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今天你还算做了件对的事。凌家，我可以给一次机会。”
凌傲天闻言，身体剧震，脸上先是茫然，随即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
他明白苏九的意思。
在最后关头，他第一个响应苏九的号召，将力量注入船身，这在苏九看来，是“站队”。
而他，赌对了。
“多谢苏大师！多谢苏大师！”凌傲天激动得语无伦次，对着苏九便是一个九十度的大躬。
苏九不再理他，一手扶着魏晋，另一手将昏睡的小女孩再次抱起，转身朝着下船的舷梯走去。
他走得很稳，一步一步，不快不慢。
甲板上，那些来自世界各地的玄学巨擘们，像被施了定身术，僵在原地，看着他从自己身边走过。
没有人敢动，没有人敢出声。
东南亚的“鬼王”沙马，悄悄将自己缩进人群，生怕被苏九看到。他现在无比庆幸，之前自己释放小鬼被反噬，只是丢了脸，而不是丢了命。
东洋土御门的阴阳师，握着折扇的手指在微微发抖，眼神里充满了惊惧与不解。
欧洲来的贵族代表，则是用一种看神话传说般的眼神，目送着苏九的背影。
苏九的身上，没有散发出任何威压。
但他走过的地方，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他一个人，压得一整船的枭雄巨擘，抬不起头。
当苏九的身影消失在舷梯尽头，甲板上凝固的气氛才猛地一松。
“呼……呼……”
粗重的喘息声此起彼伏。
有人腿一软，直接瘫坐在了地上，浑身被冷汗湿透。
他们彼此对视，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后怕与庆幸。
今夜之后，这座城市，乃至整个玄学界的格局，恐怕都要彻底改变了。
……
码头上，赵卫国正焦急地来回踱步。
他身边，停着一排挂着特殊牌照的黑色轿车，周围已经被他的人清场，拉起了警戒线。
江上的异象，他看不懂，但他能感觉到那股令人心头发慌的恐怖气息。他只能不断地抽着烟，一遍遍地看着手机，等待着苏九的消息。
当他看到苏九的身影出现在舷梯口时，他猛地将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狠狠碾灭，快步迎了上去。
“苏大师！您没事吧！”
看到苏九怀里抱着的女孩和肩上扶着的重伤昏迷的魏晋，赵卫国的心又提了起来。
“我没事。”苏九摇了摇头，“他需要马上治疗。”
“已经安排好了，最好的医疗团队和最隐秘的疗养地点。”赵卫国连忙打开后座车门，小心地帮着苏九将魏晋安置进去。
苏九抱着小女孩，坐进了车里。
车门关上，隔绝了外界的江风。
赵卫国坐上副驾驶，对司机吩咐了一声，车队立刻平稳地启动，驶离了码头。
透过车窗，苏九回头看了一眼那艘依旧灯火通明的“远航者号”。
船上，那些惊魂未定的宾客们，正乱哄哄地开始下船。
他们的命运，从这一刻起，已经和苏九绑在了一起。无论他们愿不愿意，从他们踏上这座由苏九说了算的城市开始，就必须遵守新的游戏规则。
车在夜色中平稳行驶。
苏九闭上眼，他的“全城感知”如水银泻地般，再次覆盖了整座城市。
西山龙脉在他感知中，像一条苏醒的巨龙，正欢快地奔腾着，磅礴的生机反哺着城市的每一个角落。经此一役，这条龙脉至少壮大了三成。
城市主脉的气运网络，也因为西山龙脉的稳固而变得更加坚韧、明亮。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苏九的眉头，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在他的感知尽头，在那片被撕裂又愈合的天空背后，他能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却又顽固无比的痕迹。
那是“皇后”的利爪留下的。
一道法则层面的“抓痕”。
它像一个坐标，一个标记，一个无法被常规手段抹去的病毒残留。
对方随时可以循着这道抓痕，再次降临。
苏九睁开眼，低头看向怀里睡得正香的小女孩。
她的小脸红扑扑的，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呼吸均匀。
苏九将自己的本源神念打入了她的体内，既是保护，也是一种最深层次的封印。从今往后，除非他主动解开，否则再无人能窥探到她体内“活体秘钥”的秘密。
但这也意味着，他和这个小女孩之间，建立起了一种无法斩断的因果联系。
他救了她，也成了她唯一的守护者。
她，既是苏九掌控西山龙脉的权柄，也成了他最直接的软肋。
苏九收回目光，望向窗外飞速掠过的城市夜景。
灯火辉煌，车水马龙。
这座城市，现在是他的了。
那么，这座城市的敌人，自然，也成了他的敌人。
新的战争，不是刚刚开始。
而是，他主动走进了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