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好多马蹄声!从……从狼烟的方向来了!正朝着这边山坳过来!!”
根生那声因极度惊惧而扭曲变调的嘶吼,像一把烧红的铁钳,猝然捅破了炭窑内死寂的薄冰,将所有人瞬间从狼烟带来的巨大茫然和内部危机的焦灼中,狠狠拽入了更具体、更迫在眉睫的毁灭漩涡!空气仿佛凝固了千分之一瞬,随即被更狂暴的心跳和倒抽冷气的声音撕得粉碎!
窑内那点微弱的、摇曳的火光,似乎都被这声惊呼吓得猛地一暗,随即疯狂跳动起来,将众人脸上瞬间褪尽血色的惊恐和骤然放大的瞳孔,映照得如同地狱受刑的鬼魅。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又像是在瞬间压缩爆炸!
“熄火!快!” 老奎的反应快得如同本能,他低吼一声,声音因极度紧绷而嘶哑破裂,几乎同时一脚狠狠踩向那堆可怜的篝火余烬!鞋底与潮湿的炭灰、未燃尽的碎木猛烈摩擦,发出“噗”一声闷响,伴随着一股刺鼻的焦糊味和腾起的、呛人的灰黑色烟尘,最后那点微弱的光源骤然熄灭!
绝对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如同冰冷的墨汁,瞬间从四面八方汹涌灌入,淹没了整个炭窑!这黑暗如此浓稠,如此沉重,压得人眼球发疼,几乎要窒息。视觉被彻底剥夺,其他感官却在极致的恐惧中被无限放大、扭曲!
“呜……” 我怀里的狗娃被这突如其来的黑暗和骤然死寂后爆发的紧张气氛彻底吓住,刚要张嘴哭嚎,福婶的手已经以惊人的速度死死捂了上来,将那声凄厉的哭喊硬生生堵回了孩子的喉咙里,只剩下一种被扼住脖子般的、令人心碎的微弱呜咽和剧烈挣扎。福婶自己的呼吸粗重得像破风箱,身体因恐惧而筛糠般抖动,却凭借母性的本能,死死压制着怀中的孩子。
“别出声!谁都别出声!” 冯经历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刀刃般的锋利和不容置疑的威严,尽管能听出他因强忍伤痛而微微颤抖的尾音。窑内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的“咚咚”巨响,震得人耳膜发麻,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声,以及因极度恐惧而压抑到极致的、短促尖锐的呼吸声,交织成一首亡命的催魂曲。
我僵在原地,背靠着冰冷刺骨、布满粗糙烟炱的窑壁,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四肢冰冷麻木,连怀里的狗娃都感觉不到重量了。牙齿不受控制地剧烈磕碰着,发出“格格”的轻响,我不得不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腕,用疼痛和满口的血腥味来强迫自己保持静止,生怕一丝一毫的动静就会招来灭顶之灾。耳朵竖得生疼,拼命捕捉着窑外的任何一丝声响。
来了!真的来了!是从狼烟方向来的!是搜山的官兵?是曹党的追兵?还是……更可怕的、无法想象的存在?那个刚刚在我心中燃起的、关于“天亮了”的微弱希冀,如同被一脚踩灭的火星,瞬间被这雷霆般的蹄声踏得粉碎!绝望像冰冷的潮水,没顶而来,几乎要将我吞噬。
“嗒……嗒……嗒……嗒……”
马蹄声!清晰得可怕!不再是模糊的幻觉或遥远的回响,而是真真切切地、由远及近,正朝着我们藏身的这个山坳、这个炭窑逼近!声音沉重、密集,带着一种金属敲击地面的清脆回响,显然不是一两匹散马,而是一支训练有素、装备齐整的马队!蹄声起初还在山梁那端,沉闷而遥远,但每一下都像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尖上。很快,声音变得清晰、响亮,仿佛就响在窑口外那片稀疏的灌木丛后!地面似乎都在微微震动,细碎的煤渣从窑顶簌簌落下。
黑暗中,我能感觉到身边所有人的身体都绷紧成了石头。老奎和根生、水生像三尊融入了黑暗的石像,守在窑口附近,呼吸几乎停止,只有肌肉因极度紧绷而发出的轻微“咯吱”声。冯经历靠着的方向传来他因忍痛而极其压抑的、急促的抽气声。福婶捂着狗娃嘴的手抖得厉害。阿芷似乎吓傻了,连啜泣都忘了。担架上的韩婶,在那蹄声逼近的震动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像是痛苦又像是恐惧的呻吟,让守着她的钟伯呼吸一滞。
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仿佛下一秒就会冲到窑口,明晃晃的刀枪就会劈开这脆弱的遮蔽!我的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浑身被冷汗浸透,寒冷刺骨。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和对死亡的等待。
然而,就在那蹄声仿佛已经响在耳边,震得窑壁都在颤抖,我们几乎要绝望地闭上眼睛迎接最终审判的刹那——
“吁律律——!”
一声嘹亮而带着某种指令意味的马匹嘶鸣,猛地在外面的空地上响起!紧接着,是纷乱而急促的马蹄踏地、原地转圈的声音,以及皮革鞍鞯摩擦、金属甲片碰撞的“铿锵”声!马队……停下来了!就停在了炭窑外面不远的地方!
这突如其来的停顿,比直接的冲击更让人胆寒!他们发现我们了?是在确认目标?还是在布置包围?!
窑内死寂!连呼吸都仿佛停止了!每一双眼睛都在黑暗中瞪大到极限,死死地“望”向窑口,尽管那里只有一片虚无的黑暗。时间再次凝固,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我们能清晰地听到外面传来的声音:马匹喷着响鼻、焦躁地刨着地面的“噗噗”声,骑手低沉的交谈声(听不清具体内容,但能感觉到一种急促和肃杀),还有兵器偶尔碰撞的轻响……每一个声音,都像一把冰冷的锉刀,在神经上来回刮擦。
“搜!仔细搜!任何一个能藏人的地方都不要放过!” 一个粗粝、带着明显不耐烦和杀气的男人声音隐约传来,虽然隔着窑壁和杂物,有些模糊,但那命令式的口吻和蕴含的寒意,让窑内所有人的血都凉了半截!
完了!他们真的要搜山!这个炭窑……绝对藏不住了!
绝望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我的头顶。我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狗娃,孩子似乎也感受到了这极致的危险,停止了挣扎,身体僵硬,只有细微的、无法控制的颤抖。福婶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的、被死死压抑住的呜咽。老奎和根生他们那边传来肌肉绷紧到极致的、轻微的“咯吱”声,那是准备拼命的前兆。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又响起另一个稍微年轻些的声音,带着几分迟疑:“头儿,这破窑口都塌了一半了,里面全是烂炭渣,藏不了人吧?眼看天快黑了,这鬼地方……”
“闭嘴!” 先前那粗粝的声音不耐烦地打断他,“上头的死命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尤其是那个姓冯的和他护着的崽子!给我搜!”
脚步声!朝着窑口方向来了!不止一个人!踩在碎石和枯枝上发出的“沙沙”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仿佛就在咫尺之外!
我的心跳骤停,血液逆流,浑身冰冷,连恐惧都感觉不到了,只剩下一种等待最终审判的麻木。要来了……终于……要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