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黎明尚未完全驱散山谷间的寒意,一个如同惊雷般的消息便炸响了整个钢鬃部落——
老族长,那位如同定海神针般的存在,于昨夜悄然离世。
初步的诊断将死因归咎于那场诡异的“瘟疫”。
最后的束缚,断了。
积压了数日的恐慌、对未知疾病的恐惧、对流言的半信半疑、以及对人类和现行政策的怨愤,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如同燎原的野火,轰然爆发。
愤怒的人群不再满足于窃窃私语,他们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向了两个地方:
星渊商会临时设立的据点,以及少族长拉尔拉达的住所。
石块砸在商会据点的木门上,发出砰砰的闷响。
粗鲁而充满敌意的咆哮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
“滚出来!你们这些带来灾厄的人类!”
“是你们害死了老族长!”
“偿命!滚出我们的土地!”
“拉尔拉达!你勾结外人,害死亲父!你不配做我们的族长!”
商会据点二楼,一名负责此地事务的小组长脸色煞白,他透过窗户缝隙看着楼下黑压压、情绪激动的人群,急得满头大汗,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到内室。
克莉丝正坐在桌前,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莉娅的匕首,仿佛外面的喧嚣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噪音。
“克......克莉丝大人!”
小组长声音发颤,语无伦次。
“下面......下面全是人!他们认定是我们带来的瘟疫,害死了老族长!还有拉尔拉达少族长那边也被围了!”
“我们......我们是不是先想办法撤离?或者......或者您出面解释一下?”
克莉丝抬起眼,瞥了他一眼,目光平静无波,手中擦拭匕首的动作并未停下。
“等。”
她只吐出一个字。
“等?!还等?!”
小组长几乎要跳起来,脸上的惶恐更甚。
“再等下去,他们就要冲进来了!我们这点人根本挡不住啊!”
克莉丝终于停下了擦拭的动作,将匕首轻轻放回莉娅双手捧着的刀鞘中。
她看着焦急万分的小组长,脸上甚至浮现出一丝极淡的、近乎无奈的意味,轻轻摇了摇头:
“你看,又急。”
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带着一种与外界风暴格格不入的冷静。
这几个字像是一盆冷水,让小组长瞬间噎住。
他看着克莉丝那深不见底的眼眸,那里没有丝毫慌乱,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笃定,仿佛眼前的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小组长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但最终在克莉丝那平静却不容置疑的目光注视下,将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
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深深地吸了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既然总负责人如此镇定,那他除了选择相信,别无他法。
克莉丝不再看他,重新将目光投向那扇被砸得微微震颤的大门,眼神幽深。
与克莉丝那边异样的平静形成鲜明对比,拉尔拉达的住所内,此刻正弥漫着一种绝望而焦躁的气息。
拉尔拉达瘫坐在主位上,仿佛一夜之间被抽走了脊梁。
他英俊的脸上毫无血色,眼眶深陷,瞳孔涣散地聚焦在虚空中的某一点。
父亲的骤然离世,如同天崩地裂,将他所有的雄心、所有的规划都击得粉碎。
悲伤、愧疚、以及一种被命运嘲弄的无力感,像冰冷的淤泥般将他淹没。
外面震天的喧嚣似乎离他很远,他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世界里,无法自拔。
围在他身边的,是几位同样年轻、同样倾向于改革派的长老。
他们不像拉尔拉达那样被情感彻底击垮,但脸上的惊慌和焦虑却丝毫不少。
他们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房间里踱步,声音因为急切而显得尖锐。
“必须立刻给族人一个交代!否则我们都会被撕碎!”
一个性情急躁的长老挥舞着手臂。
“把那些人类交出去!就说是他们带来了瘟疫!这是平息民愤最快的办法!”
“不行!”
另一位相对稳重的长老立刻反驳。
“事情尚未查明,怎能随意定罪?这不仅是草菅人命,更是自毁信誉!我们应该立刻组织人手,彻查老族长的死因和瘟疫的源头!”
“查?拿什么查?现在谁还听我们的?”
又一个声音带着绝望插了进来,他偷偷瞥了一眼失魂落魄的拉尔拉达,压低声音道。
“要不......我们去找摩吉柯长老谈谈?或许......或许暂时低头,还能保住我们......”
“够了!!”
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猛地炸响,一直沉默的拉尔拉达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痛苦和暴怒交织的火焰。
他抓起手边一个盛着清水的木杯,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摔在地上。
“砰——!”
木杯四分五裂,水花溅了一地。
“我还在这里呢!”
拉尔拉达撑着桌子站起来,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我还是部落的少族长!交出人类?向摩吉柯投降?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了?!把父亲坚持的信念当成什么了?!”
他剧烈的喘息着,胸口起伏不定。
然而,他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并未能凝聚人心,反而让几位原本就有些动摇的中间派长老皱起了眉头。
一位资历较老的牛头人长老沉声开口,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满:
“拉尔拉达,现在不是发泄情绪的时候,族人就在门外。”
“你既然是我们的领头人,就必须拿出一个明确的主意来!告诉我们,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我......”
拉尔拉达张了张嘴,那句“拿出主意”像一根针,刺破了他强撑的气势。
他看着眼前一张张或焦急、或怀疑、或期待的脸,大脑却是一片空白。
父亲的教导、未来的蓝图,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该强硬镇压?他该妥协安抚?他该......他从未感觉如此无助过。
混乱的思绪在他脑中翻滚,但唯有一点,如同黑暗中最后的礁石,清晰地屹立不倒。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咙口的哽咽,声音虽然依旧沙哑,却带着一丝不容更改的坚定:
“无论如何......绝对不能出卖克莉丝她们。”
他环视众人,眼神恢复了少许清明。
“这不是为了她们,是为了我们部落自己的信用!如果今天我们为了自保,就能随意背弃盟友,那从今往后,还有谁敢相信我们钢鬃部落的承诺?”
“我们......和那些背信弃义之徒,又有何区别?”
这是他在巨大悲痛和压力下,所能坚守的最后的底线,也是他作为领导者,残存的最后一点远见和原则。
只是,在汹涌的民愤和虎视眈眈的政敌面前,这份坚持,显得如此脆弱,如此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