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西城门?”
马库斯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和其他民兵一样,脸上写满了惊愕和不解。
“大人!西城门一开,雷蒙德的军队不是直接就冲进来了吗?我们这些路障和巷子,怎么挡得住正规军的冲锋?”
“就是要让他们进来。”
克莉丝的目光扫过一张张困惑而紧张的脸,语气没有丝毫动摇。
“城墙已经残破,死守城门,我们这些缺乏训练的人,只会被他们的攻城器械和箭雨成片收割。”
“可一旦进了城,在这些他们不熟悉的街巷里,他们的阵型展不开,骑兵冲不起来。”
她抬手指向那些被改造过的街口、堆满障碍物的窄道、以及屋顶上严阵以待的妇孺。
“这里,才是我们的战场,每一扇门、每一个窗口、每一条屋顶,都可能射出冷箭,泼下热油,我们要做的,不是把他们挡在外面,而是把他们放进来,然后......关门打狗!”
她的话语像是一剂强心针,又像是一把淬火的刀,瞬间劈开了众人心头的迷雾和恐惧。
民兵们恍然大悟,眼中的惊慌逐渐被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所取代。
是啊,正面抗衡是死路一条,但在这些他们生活了十几年、几十年的街巷里,他们才是主人!
“对!放他们进来!让他们尝尝咱们街坊邻居的厉害!”
“让这些老爷兵知道知道,踩烂咱们的菜地要付出什么代价!”
群情再次激奋,但这一次,不再是盲目的愤怒,而是带着清晰战术意图的熊熊战意。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
西城门那沉重而残破的大门,在被卡洛斯留下的少数士兵和民兵们复杂的操作下,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吱呀声,缓缓打开了一道足以让军队涌入的缝隙。
然后,负责城门的人迅速沿着预设的撤退路线消失在了巷弄阴影中。
城外,正准备拂晓发动总攻的雷蒙德接到了紧急军情。
“殿下!西城门......西城门自己打开了!城内似乎空无一人!”
雷蒙德猛地站起身,走到营帐外,望向王都西侧。
果然,那本该是最大阻碍的城门洞开,像一张沉默的、邀请的巨口。
城内静悄悄的,只有零星几点火光,仿佛真的陷入了一片无政府的混乱。
“陷阱?”
他身边的老将皱眉低语。
“肯定是陷阱!殿下,贸然进入恐有不测!”
雷蒙德凝视着那洞开的城门,嘴角却扯出一丝冷酷的笑意。
“陷阱?那也得看是谁的陷阱,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伎俩都是徒劳。”
他笃信这是城内守军崩溃、市民无力抵抗的征兆,或许是卡洛斯内部兵变,或许是那些乌合之众的民兵吓破了胆。
“传令!先锋骑兵营,立刻从西城门突入!步兵方阵紧随其后!我要在天亮之前,把王室的旗帜插上内城城墙!”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在望,看到了那座让他渴望已久的王座。
“让这些不知死活的贱民看看,反抗我的下场!”
沉重的马蹄声如同雷鸣,打破了黎明前的最后寂静。
雷蒙德麾下最精锐的黑甲骑兵如同钢铁洪流,毫不犹豫地冲进了洞开的西城门。
正如他们所料,城门附近几乎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只有零星几声箭矢从黑暗中射来,叮当几声打在盔甲上便被弹开,更像是绝望的挣扎。
骑兵指挥官心中大定,催促着部队加速前进,想要一举冲垮城内可能存在的薄弱防线,直扑内城核心。
然而,当他们冲过第一个街口,冲入那狭窄、堆满障碍的巷弄时,情况陡然生变。
冲在最前的战马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猛地向前跪倒,将背上的骑士狠狠甩了出去,地面上不知何时被泼满了滑腻的油脂!
后续的骑兵收势不及,接二连三地撞做一团,阵型瞬间大乱。
“有埋伏!小心!”
惊呼声刚起,街道两侧的屋顶、窗户突然探出无数身影。
“放!”
克莉丝冰冷的声音在某个屋顶响起。
下一刻,弩箭、砖石、甚至烧滚的沥青和热水,如同暴雨般从四面八方倾泻而下。
骑兵的盔甲能抵挡正面的箭矢,却难以防护来自头顶和侧后的袭击。
战马惊恐地腾跃,骑士们在狭窄的空间里艰难地挥舞武器格挡,却效果甚微。
惨叫声、马嘶声、重物撞击盔甲的闷响瞬间充斥了整个街区。
“举盾!向两侧房屋冲击!”
骑兵指挥官声嘶力竭地大喊,然而,当他们试图撞开那些看似普通的木门时,却发现后面早已被砖石杂物死死堵住。
他们像是冲进了一个精心准备的屠宰场,每一步都踩在死亡线上。
“第二队!堵住街尾!别让他们冲出去!”
马库斯按照克莉丝事先的部署,带着一队手持长矛和粗制滥造盾牌的民兵,奋力将一些装满碎石的推车堆叠起来,勉强封住了巷子的另一端。
进入巷子的骑兵进退维谷,彻底成了瓮中之鳖。
同样的场景,在西城区的数条主要街道上同时上演。
雷蒙德的步兵方阵紧随骑兵之后涌入,却遭遇了更顽强的阻击。
民兵们三人一组,五人一队,利用对地形的熟悉,从意想不到的角度发起攻击。
他们或许武艺不精,但悍不畏死,用锄头砸、用菜刀砍、甚至扑上去用牙齿撕咬。
每一条街道、每一座房屋都变成了血腥的战场,雷蒙德军队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雷蒙德在城外很快接到了前线混乱的战报。
“什么?!陷入巷战?伤亡惨重?”
他的脸色终于变了,一拳砸在指挥桌上。
“命令部队撤出来!重新集结!用火攻!给我把那些该死的巷子连同里面的贱民一起烧光!”
他意识到自己低估了城内抵抗的决心和能力,更低估了那个幕后操纵者的狠辣。
对方竟然不惜将半个王都作为战场,用市民的血肉来消耗他的精锐!
然而,他的命令下达得有些晚了。
冲入城中的部队已经深陷泥潭,在狭窄混乱的街巷中,命令难以有效传达,撤退变成了更混乱的溃退。
而就在雷蒙德被迫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西城区惨烈的巷战时,王都的其他方向,异动再起!
一直按兵不动的卡洛斯,在接到克莉丝派人送来的讯号后,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他知道,这是最好的,也可能是最后的机会。
“传令!所有能动的部队,随我从东门出击,目标——雷蒙德的本阵大营!”
卡洛斯率领着一支保存相对完好的嫡系部队,如同蛰伏已久的猛虎,突然打开东城门,向着因为主力陷入巷战而相对空虚的雷蒙德大营侧翼发起了猛烈的突击!
同时,在内城,药房的柴房内。
玛丽娜缓缓睁开眼,从昏迷中苏醒,虽然女皇赐予的命源之力改善了她病弱的身躯,但强行催动药力制造“病危”假象,还是让她脸色泛着未褪的苍白。
小堇见她睁眼,瞬间红了眼眶,刚要开口呼喊,就被玛丽娜抬手按住。
“别吵,外面战况如何?”
“克莉丝大人的巷战拖住了雷蒙德的先锋,卡洛斯将军刚从东门突袭了敌营侧翼!”
小堇压着声音,语速飞快。
“只是雷蒙德调了后备队回防,卡洛斯那边暂时僵持住了,西城区的民兵......伤亡不小。”
玛丽娜走到窗边,透过缝隙望向火光冲天的西边天际,嘴角牵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很好,让我们的人继续在民众间加深‘大王子意图屠城’的印象,尤其是他下令火攻的消息,要散播得再快些。”
“是。”
“还有,之前让你准备好的那些证据,上面最好沾点血,安排人偶然在几条通往贵族区的僻静巷子里发现,要让人相信,雷蒙德早派了死士潜入,目标可不只是平民。”
“明白,殿下。”
那些至今仍在观望、试图在夹缝中保全自身的中立贵族,一旦发现战火可能烧到自家门前,立场就会动摇得更快。
玛丽娜满意地颔首,她不需要所有贵族都支持她,只需要他们混乱、恐惧,无法形成统一的力量去支持雷蒙德,甚至在卡洛斯反击时选择袖手旁观。
“殿下,您......您要亲自露面了吗?”
玛丽娜走到一面落满灰尘的铜镜前,审视着镜中略显苍白却眼神熠熠的脸庞。
“是时候了。”
她拿起一块布,慢慢擦去脸上的些许尘污和刻意弄出的虚弱汗迹。
“昏迷的公主该苏醒了,受了这么多苦,总要去安抚我‘忠诚’的子民,顺便......亲眼看看我哥哥的军队是如何在人民的怒火中挣扎的。”
小堇迅速取来一件素净却剪裁得体的外袍,替玛丽娜换上,褪去了那身象征脆弱与病气的褶皱衣裙。
当玛丽娜走出柴房时,她的脊背挺直,步伐稳定,虽然脸色仍刻意保留着一丝病后的苍白,但那双眼睛里的光芒,足以让任何见到她的人忽略那点微不足道的虚弱。
她出现在西城区边缘一处相对安全的临时指挥点,原本是一个囤积草料的小广场。
此刻这里挤满了伤员、忙碌的妇孺,以及往来传递消息的民兵。
当她的身影被火把的光照亮时,广场上瞬间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巨大的、混杂着惊喜与希望的喧哗。
“殿下!是殿下!”
“殿下您没事了?!”
人们激动地围拢过来,眼中充满了近乎虔诚的感激与信赖。
玛丽娜抬手虚按,喧闹声瞬间平息,只剩火把噼啪的燃烧声和远处隐约的厮杀。
她走到一个断了腿的少年兵面前,那是几天前还跟着她学补陶碗的孩子,此刻裤腿浸满鲜血,咬着牙不肯哭。
玛丽娜蹲下身,亲自拆开他腿上肮脏的布条,指尖沾着草药汁的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
“疼就喊出来,”
她声音不高,却能让周围所有人听清。
“你们守着家,我守着你们,谁都不会白受这份苦。”
少年眼眶一红,眼泪砸在她手背上,却倔强地摇头:
“不疼!殿下,我们把那些兵困在三条巷子里了,他们冲不出来!”
这话像颗火星,瞬间点燃了广场的士气。
玛丽娜站起身,目光扫过一张张带伤却发亮的脸,声音里添了几分沉劲:
“雷蒙德要烧我们的家,要杀我们的人,可他忘了,这城里的每一块砖、每一条巷,都是我们的根,现在,他的后备队被卡洛斯缠住,前锋困在巷里,正是我们收网的时候!”
她抬手指向西城区深处,那里火光最密,喊杀声也最烈:
“愿意跟我去看看的,拿上武器,走不动的,帮着照看伤员、烧热水——咱们的城,咱们自己夺回来!”
人群爆发出震耳的呼应,连躺着的伤员都挣扎着要爬起来。
玛丽娜没再多说,转身走向战场方向,素白的袍角扫过地上的草屑,身后跟着越来越多的人,像一道缓慢却坚定的洪流。
此时的西城区主巷,克莉丝正靠在断墙上喘息。
她的黑袍被血浸透了大半,为了不在民兵面前显露太多,她几乎全程都在靠着剑术肉搏。
面前的巷子里,雷蒙德的残兵还在负隅顽抗,靠着最后几面盾牌组成防线。
“大人,沥青快用完了!”
一个民兵跑过来喊,手里的陶罐空了大半。
克莉丝刚要开口,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玛丽娜带着人来了,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她走到克莉丝身边,递过一壶清水:
“喝一口,剩下的交给我。”
她没等克莉丝回应,径直走向那道残兵防线。
火把光里,她素白的身影格外显眼,残兵们顿时警惕起来,举着剑嘶吼:
“别过来!再过来我们就......”
“就什么?”
玛丽娜站在十米外,声音平静。
“烧了我们的房子,杀了我们的人,现在困在这里,还要拿什么威胁?”
她抬手,身后的民众缓缓向前一步,手里的木棍、锄头举得笔直,沉默的压迫感比刀剑更让人心慌。
“雷蒙德的大营被卡洛斯端了,贵族们已经闭门拒他,你们的退路没了。”
残兵们脸色煞白,有人握剑的手开始发抖,玛丽娜又往前一步,语气软了些:
“放下武器,我不杀你们,你们也是爹娘养的,没必要为一个要屠城的王子送命。”
一个年轻士兵的剑“哐当”掉在地上,紧接着,更多的武器落地声响起。
防线瞬间崩溃,残兵们瘫坐在地上,有的甚至开始哭,他们打了这么久,到最后连为谁而战都模糊了。
玛丽娜看着眼前瘫坐投降的士兵,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冰冷的评估。
她微微侧头,对身旁一位看起来机灵的民兵低语了几句,那民兵点点头,迅速找来纸笔。
“把你们知道的,关于雷蒙德大营的布置、粮草位置、军官换防规律,所有的一切,写下来。”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写出来的,可以活命,并且战后会给你们一笔路费离开,隐瞒或者谎报的......”
她没说完,但目光扫过周围那些眼中喷火的市民,威胁不言而喻。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忠诚,残兵们争先恐后地开始交代。
信息被迅速汇总,送到克莉丝和卡洛斯派来的联络官手中。
“果然,雷蒙德的后营相对空虚。”
克莉丝快速浏览着情报,指尖点在一个标注上。
“他的主力被我们拖在这里,侧翼又被卡洛斯骚扰,本阵的防御圈出现了缺口。”
玛丽娜靠过来,她的气息已经平稳了许多,只是脸色在火把下依旧显得苍白,但这反而更增添了一种坚毅感。
“这是个机会,卡洛斯正面强攻侧翼,吸引剩余预备队的注意力,我们需要一支尖兵,从这个缺口插进去,直扑他的指挥核心。”
她的目光落在克莉丝身上。
“而克莉丝小姐,您就是这最后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