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菲亚深吸一口气,咸腥的海风灌入肺腑,带着铁锈、鱼腥和远方自由的气息。
她扯了扯沾满屠宰场污秽的粗布斗篷帽檐,将那张过于苍白精致的脸遮得更深一些。
码头就在前方,人流混杂,搬运工扛着沉重的麻袋号子震天,水手在甲板上吆喝,夹杂着商贩的叫卖和士兵偶尔的呵斥。
“走这边。”
她指向码头外围一处相对僻静的泊位,那里停着一艘中等大小的双桅帆船。
船体刷着深蓝近黑的漆,在晨光下显得有些陈旧,船帆收束着,像一只蛰伏的巨鸟。
船名被刻意磨损得模糊不清,只隐约可见几个字。
温芮丝警惕地扫视四周,低声道:
“‘黑鸥号’,索菲亚小姐,你确定是这艘?船长可靠?”
“罗根船长。”
索菲亚肯定地点点头,眼神复杂。
“他欠我母亲一条命,以前替父亲走私些敏感货物,都是通过他,要钱给够,他不在乎运的是货还是人,尤其是现在这种风口浪尖。”
泊位附近有几个看起来像水手的人懒散地靠着缆桩,眼神却警惕地扫视着靠近的人。
更远处,一队穿着二王子府邸侍卫服饰的人正沿着码头主道盘查,领头的手里拿着一张画像。
虽然距离尚远看不真切,但克莉丝几乎可以肯定那是莉娅在花廊边打碎杯子时的伪装形象。
“莉娅,温芮丝,制造点小混乱,把那些侍卫的注意力引开片刻。”
“索菲亚,跟我走,直接上船,别犹豫。”
莉娅无声地点头,与温芮丝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如同融入潮水的两滴水珠,迅速分开,消失在码头杂乱的人流和货物堆中。
克莉丝轻轻推了索菲亚一下:
“走。”
两人低着头,尽量自然地朝着“黑鸥号”走去。
索菲亚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她能感觉到远处侍卫锐利的目光似乎扫了过来,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就在这时,码头主道靠近仓库区的位置,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争吵声和木箱倒塌的巨响。
“瞎了你的狗眼!往哪撞呢?”
“分明是你挡道!老子这货要是摔坏了,你赔得起吗?”
两个粗豪的声音拔高,瞬间吸引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力,包括那队正在盘查的侍卫。
他们立刻警惕地朝骚乱源头望去,手按上了剑柄。
混乱像投入池塘的石子,迅速扩散开。围观的人涌过去,挡住了侍卫的视线。
克莉丝抓住索菲亚的手臂,几乎是半拖着她,加快了脚步,迅速靠近“黑鸥号”的跳板。
一个身材矮壮、皮肤黝黑如铁、左眼带着黑色眼罩的中年男人正站在船头甲板边缘,嘴里叼着烟斗,看似漫不经心地打量着码头,实则眼神锐利如鹰。
他显然也注意到了骚乱,更注意到了那两个径直朝他船走来的、穿着肮脏粗布衣服的女人。
当他的独眼扫过索菲亚斗篷下不经意露出的、与粗布格格不入的细腻下巴线条时,瞳孔微微一缩。
“喂!干什么的?闲人勿近!”
一个年轻水手拦在跳板前,语气不善。
索菲亚猛地抬起头,斗篷帽檐滑落,露出那张虽然沾着污渍却难掩清丽、此刻写满急切的脸。
她看向船头的独眼男人,用尽力气喊出一个名字:
“罗根船长!‘荆棘鸟’请求庇护!”
罗根船长身体猛地一震,烟斗差点从嘴里掉下来。
他死死盯着索菲亚的脸,仿佛在确认什么,随即眼中闪过震惊、恍然,最终化为一种混杂着旧日恩情与巨大麻烦的复杂情绪。
他狠狠吸了一口烟,浓烟从鼻孔喷出。
“荆棘鸟......”
他低声重复了一遍,那是索菲亚母亲与他约定的紧急暗号。
他猛地挥手,对那拦路的水手吼道:
“蠢货!让开!让她们上来!快!”
水手一愣,立刻侧身让开,克莉丝毫不犹豫,拉着索菲亚踏上摇晃的跳板,几步就登上了“黑鸥号”的甲板。
脚下是坚实的木板,带着海水的湿咸和松脂的味道。
罗根船长快步走过来,独眼扫过克莉丝那张冷静到漠然的脸,又落在索菲亚苍白惊惶的脸上,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难以置信:
“索菲亚小姐?真的是你?老天......你父亲他......”
“船长,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
克莉丝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
“二王子的人就在码头上搜捕我们,船什么时候能开?”
罗根船长也是个见惯风浪的狠角色,立刻收敛了情绪,独眼中精光闪烁:
“妈的,就知道没好事,货已经齐了,就等潮水,最多半个时辰!你们......”
他目光扫过索菲亚和克莉丝空空的双手。
“就两个人?”
“还有两个同伴,引开追兵了,很快会到。”
“行!赶紧去底舱最里面的货舱躲着,没我命令别出来!杰克!”
他朝一个正在擦甲板的老水手吼道。
“带她们下去!看好了!”
老水手连忙点头,示意克莉丝和索菲亚跟他走。
就在这时,码头主道的骚乱似乎平息了,那队侍卫的头领似乎察觉了什么,目光再次投向“黑鸥号”这边,带着怀疑,开始分开人群朝这边走来。
“快走!”
克莉丝最后瞥了一眼混乱的码头,没有看到莉娅和温芮丝的身影,但她相信她们的能力。
她推了索菲亚一把,跟着老水手迅速钻进了通往底舱的狭窄入口。
底舱光线昏暗,空气浑浊,弥漫着霉味、咸鱼和货物混杂的气息。
老水手领着她们在堆积如山的货箱麻袋间穿行,最终来到一个堆满空木桶的角落。
他费力地挪开几个桶,露出后面一个仅容一人弯腰进入的、更加隐蔽的小隔间。
“就这儿,委屈小姐们了,千万别出声,外面不管发生什么都别出来!”
老水手压低声音嘱咐完,匆匆将木桶移回原位,脚步声迅速远去。
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克莉丝和索菲亚两人,几乎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索菲亚背靠着冰冷的舱壁,身体还在微微发抖,但眼神却异常明亮,那是劫后余生的光芒和对自由的强烈渴望。
“我们......我们上船了?”
她声音发颤,带着不敢置信。
“上船了,但还没开船。”
时间在压抑的黑暗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底舱上方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吆喝声、缆绳摩擦的吱嘎声,还有水手们准备起航的忙碌声响。
每一次舱门开合的声响,每一次靠近的脚步声,都让索菲亚的心提到嗓子眼。
突然,一阵沉重的、带着明显威压的脚步声停在了她们藏身的货舱门外。
紧接着是罗根船长那刻意提高的、带着点市侩谄媚的声音:
“哎哟,几位军爷辛苦,查船啊?您看,我这本买卖,装的都是些香料、毛皮,正经货,清单都在这里......”
一个冰冷的声音打断了他,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奉卡洛斯大人的命令,搜查所有离港船只,尤其是可疑女性和同伙,开门!”
索菲亚瞬间捂住了自己的嘴,身体僵硬如铁。
克莉丝的手无声地按在了腰间的匕首上,另一只手则悄然凝聚起一丝命源之力,指尖微微发亮,【生命虹吸矩阵】的力场无声无息地在她周身极小的范围内酝酿。
货舱的门被粗暴地推开,光线涌入。
两个侍卫举着火把走了进来,锐利的目光扫过堆积的货物。
罗根船长赔着笑跟在后面,独眼却紧张地扫向那个堆满木桶的角落。
“搜!任何角落都不许放过!”
一名侍卫举着火把,用剑鞘拨弄着货堆,一步步走向木桶区。
索菲亚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凝固了,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
克莉丝计算着距离,指尖的力量蓄势待发。
一旦那侍卫碰到木桶,她会毫不犹豫地发动矩阵,哪怕暴露也在所不惜。
就在侍卫的剑鞘即将碰到最外面的木桶时——
“船长!船长!”
一个水手惊慌失措的声音从甲板上传来,带着变调的惊恐。
“不好了!西边!西边来了好多骑兵!已经快到码头了!!”
整个货舱瞬间一静。
那正要搜查的侍卫动作猛地顿住,侍卫头领的脸色也瞬间大变。
“什么?骑兵?”
侍卫头领失声道,再也顾不上搜查,转身就往外冲。
“快!发信号!通知卡洛斯大人!快!”
沉重的脚步声和呼喝声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货舱门被“砰”地一声带上。
狭小的隔间里,索菲亚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浸透了内衫。
克莉丝缓缓松开紧握的匕首,指尖萦绕的命源之力悄然散去。
就在这时,隔间角落的木板被轻轻敲响,莉娅刻意压低的声音传来:
“安全了,追兵被引开,我们回来了。”
“大王子的先头骑兵已经到了码头外围,二王子的人全乱了,都在往那边赶,船长说潮水到了,马上开船。”
罗根船长急切的声音也从外面传来,带着催促:
“快!姑娘们!趁现在!起锚了!”
克莉丝立刻推开身前的空桶,莉娅和温芮丝就站在外面,两人都微微喘息,身上带着新添的擦伤和尘土。
老水手已经迅速搬开了挡路的木桶。
四人不再犹豫,跟着老水手快速穿过底舱的货物迷宫,爬上通往甲板的梯子。
当她们重新踏上甲板时,刺眼的阳光让索菲亚微微眯起了眼。
但眼前的一幕让她瞬间忘记了不适——
“黑鸥号”的船帆正在水手们整齐的号子声中缓缓升起,粗大的缆绳被解开,沉重的铁锚正带着哗啦啦的水声被绞盘拉起。
而在码头西侧,烟尘滚滚,一支盔甲鲜明、旗帜招展的精锐骑兵部队,如同钢铁洪流般涌到了码头入口处,当先一面巨大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们与码头上如临大敌的贵族兵们形成了紧张的对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整个码头的喧嚣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女士们,我们要启航了!”
“黑鸥号”的船帆在号子声中完全展开,兜住了强劲的海风,船身发出一声沉闷的呻吟,开始缓缓离开泊位,将混乱的码头甩在身后。
船锚彻底出水,缆绳被迅速收起,船尾划开浑浊的海水,留下翻涌的白色航迹。
就在这时,克莉丝突然朝着码头的方向跳去,在魔法的加持下,稳稳落在码头边缘。
“你们保护好她,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说罢,克莉丝便一头扎进了混乱的战场中。
“她......她跳回去了?”
索菲亚的声音被海风撕裂,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手指死死抓住冰冷的船舷,指甲几乎要嵌进木头里。
她眼睁睁看着克莉丝的身影在魔法微光包裹下,如同鬼魅般轻盈地落回那片即将沦为战场的混乱之地。
见状,莉娅金色的瞳孔瞬间收缩成危险的竖线,身体前倾,几乎要跟着跃下,却被温芮丝一把按住肩膀。
温芮丝的手像铁钳般有力,声音低沉急促:
“别冲动!相信她!她说了有更重要的事!”
莉娅的喉咙里发出压抑的低吼,肌肉紧绷如弓弦,目光死死锁住码头上那个迅速融入阴影的身影。
她知道温芮丝是对的,主人的命令是保护索菲亚,但本能的保护欲让她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
温芮丝转向呆若木鸡的罗根船长,独眼中也满是惊愕:
“船长!全速!离开这里!一刻也别停!”
她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罗根船长猛地回过神,狠狠啐了一口,对着舵手和水手们咆哮:
“都他妈的愣着干什么?!升满帆!左满舵!离开这鬼地方!快!”
他看到了远处如钢铁洪流般压来的骑兵,也看到了码头上二王子侍卫们如临大敌的混乱。
卷入王权斗争?他这条老命和“黑鸥号”还想要呢!
黑帆鼓胀到极致,船体猛地加速,将翻涌的白色浪迹拉得更长,离王都的喧嚣越来越远。
索菲亚瘫软下来,背靠着冰冷的船舷,淡蓝色的眼眸失神地望着迅速缩小的码头。
克莉丝最后那句“更重要的事”在她脑中轰鸣。
是什么?比逃离王都、比她们所有人的命更重要?
恐惧、疑惑和一丝被抛下的委屈交织在一起,让她浑身冰冷。
那个刚刚展示了可怕力量、又决然跳回地狱的女人,她到底是谁?她究竟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