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元年正月十五,上元节。
应天府的秦淮河两岸,灯市如昼。士女游人摩肩接踵,猜灯谜、看杂耍、放河灯,一派太平景象。可这份热闹,丝毫未传入紫禁城的高墙之内。
子时刚过,一骑快马踏碎长街的灯火,直奔皇城。马蹄声急促如战鼓,惊得沿途百姓纷纷避让。马背上的人一身风尘,背插三根红色翎羽——这是八百里加急军报的标志。
“北疆急报!北疆急报!”
呼声由远及近,穿透宫门的重重守卫,最终惊醒了乾清宫的守夜太监。
朱标是被急促的叩门声惊醒的。他披衣起身,推开殿门,看见跪在阶下的传令兵满脸血污,手中高举着一封火漆军报。
“陛下!大同急报!正月十三,北元残部袭边,破杀虎口,守将张玉战死!敌骑已深入百里!”
朱标心头一震,接过军报。火漆上印着大同总兵府的徽记,已经被汗水浸得模糊。他撕开封口,抽出信纸,借着宫灯的光快速阅读。
越读,他的脸色越沉。
军报是大同总兵陈懋亲笔所写,字迹潦草,显然是在极其仓促的情况下写的:
“臣陈懋跪奏:正月十三丑时,北元太师阿鲁台率精骑三万,分三路袭边。中路由阿鲁台亲率,破杀虎口;左路袭偏头关;右路犯宁武。守将张玉力战殉国,所部三千人伤亡过半。敌骑已深入云中、雁门,掳掠人畜无数。”
“臣已调集大同、宣府守军堵截,然敌来势凶猛,且战且退。据探,阿鲁台扬言‘血洗三关,以报捕鱼儿海之仇’。乞陛下速发援兵,迟则北疆危矣!”
朱标的手指收紧,军报边缘被捏得皱起。捕鱼儿海之战是去年的事,明军大破北元主力,阿鲁台侥幸逃脱。没想到他休整半年,竟敢在正月里冒着严寒犯边。
“传兵部尚书刘俊、五军都督府左都督徐辉祖、右都督李景隆,即刻进宫!”朱标的声音在寒夜里格外清晰,“还有,召燕王朱棣!”
最后这个名字,他说得格外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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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武英殿内灯火通明。
刘俊、徐辉祖、李景隆三人先后赶到。刘俊一脸凝重,徐辉祖眉头紧锁,李景隆则面色苍白——这位曾在靖难之役中屡战屡败的将军,听到北疆战事,本能地感到恐惧。
“都看看。”朱标将军报递给三人。
看完后,殿内一片死寂。许久,刘俊才开口:“陛下,阿鲁台选在正月犯边,实属反常。此时草原大雪封路,粮草补给困难,他敢深入,必有依仗。”
“什么依仗?”朱标问。
“臣猜测,”徐辉祖接过话头,“要么是得到了辽东女真或瓦剌的支持,要么……就是知道我北疆防务空虚。”
“防务空虚?”朱标皱眉,“北疆常年驻军二十万,何来空虚?”
徐辉祖苦笑:“陛下,二十万是纸面数字。实际能战之兵,不足十五万。且分散在千里防线上,每处关隘不过数千人。阿鲁台集中三万精骑,攻我一点,自然势如破竹。”
这话说得实在,也说得诛心。朱标心中了然——北疆军备松弛,与朝中倾轧、资源内耗不无关系。这两年,朝廷精力多放在新政上,对北防确有疏忽。
“现在说这些无用。”朱标摆手,“当务之急是退敌。你们有何良策?”
刘俊道:“臣建议,立即调陕西、山西都司兵马北上,合围阿鲁台。同时命辽东守军西进,断其归路。”
“远水解不了近渴。”徐辉祖摇头,“陕西兵马赶到,至少需半月。这半月里,阿鲁台能把云中、雁门抢个遍。等他抢够了,自会退去。到时候我们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
李景隆小声说:“那……不如坚壁清野,让阿鲁台抢不到东西,自然退兵?”
“混账!”徐辉祖怒道,“坚壁清野?那北疆百姓怎么办?任人宰割吗?李景隆,你也是带过兵的人,怎能说出这种话!”
李景隆被骂得不敢抬头。
就在争论不休时,殿外传来太监的通报:“燕王殿下到——”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殿门。
朱棣大步走进来。他穿着一身简单的玄色常服,未着甲胄,但步履沉稳,自带一股沙场气息。四十一岁的燕王,经过靖难之役的失败和这两年的韬光养晦,少了些当年的锐气,多了些深沉。
“臣朱棣,参见陛下。”他单膝跪地,行礼一丝不苟。
朱标看着这个弟弟,心情复杂。两年前,他们还是你死我活的对手;两年后,朱棣成了臣子,而他成了皇帝。这中间的恩怨,岂是一句“既往不咎”能化解的?
“平身。”朱标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大同军报,你看了吗?”
“来的路上,听传令兵说了大概。”朱棣起身,目光扫过刘俊三人,“阿鲁台选在正月犯边,只有一个原因——他知道我们不会想到。”
“说下去。”
“正月天寒,草原大雪,按理不是用兵之时。”朱棣走到悬挂的北疆地图前,“但正因为如此,我边防军才会松懈。守岁、过年,将士思归,戒备最弱。阿鲁台就是抓住了这个时机。”
他手指在地图上移动:“看他的进军路线——杀虎口、偏头关、宁武。这三个地方成犄角之势,破了任何一处,都能长驱直入。而张玉战死的杀虎口,正是三关枢纽。”
“你的意思是,阿鲁台早有预谋?”朱标问。
“不止预谋,还有内应。”朱棣转过身,目光如炬,“杀虎口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若无内应开门,三万骑兵想在一夜之间破关,绝无可能。”
殿内顿时哗然。
“燕王此言可有根据?”刘俊急问。
“没有根据,但合乎常理。”朱棣淡淡道,“刘尚书,你去过北疆吗?见过杀虎口的城墙吗?那墙高四丈,厚两丈,箭楼林立。别说三万骑兵,就是十万大军,没有十天半月也攻不下来。”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除非,有人从里面打开了城门。”
这推断合情合理,却让所有人背脊发凉。北疆守将中有内奸?这可是动摇国本的大事。
朱标沉默良久,忽然问:“四弟,若让你去北疆,你当如何?”
这话问得突然。刘俊、徐辉祖都愣住了,李景隆更是瞪大了眼睛。
朱棣也明显一怔,但很快恢复平静:“陛下若让臣去,臣当先整肃军纪,清除内奸;而后集中精锐,寻机与阿鲁台决战。”
“你有几成把握?”
“七成。”朱棣答得干脆,“阿鲁台虽勇,但孤军深入,补给困难。只要断其归路,困也能困死他。臣只需精骑五万,一月之内,必提阿鲁台人头来见!”
这话说得豪气干云,殿内气氛为之一振。
但朱标没有立刻答应。他看着朱棣,这个曾经差一点就坐上皇位的弟弟。让他掌兵?而且是北疆重兵?这风险太大了。
“陛下,”徐辉祖看出了皇帝的犹豫,“臣愿与燕王同往。臣熟悉北疆地形,可助燕王一臂之力。”
这是主动请缨,也是监督。徐辉祖是朱标的心腹,有他在,朱棣就不敢有二心。
朱标看向朱棣:“四弟以为如何?”
朱棣躬身:“魏国公忠勇,臣求之不得。”
话说到这份上,朱标再犹豫就显得小气了。他深吸一口气:“好!朕命燕王朱棣为征北大将军,魏国公徐辉祖为副将,统京营五万精骑,即刻北上!陕西、山西兵马,皆受节制!”
“臣领旨!”朱棣、徐辉祖齐声应道。
“还有,”朱标补充道,“到了大同,先查内奸。无论涉及何人,一律严惩!朕授你临机专断之权,可先斩后奏!”
这是莫大的信任,也是沉重的责任。
朱棣深深看了哥哥一眼:“陛下放心,臣必不负重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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旨意传出,整个京城震动。
燕王重掌兵权!这个消息比北疆犯边更让人震惊。朝中立刻分成了两派:一派认为陛下圣明,用人不疑;另一派则忧心忡忡,担心靖难之役重演。
文华殿内,朱雄英也听到了消息。他正在温书,张显宗匆匆进来,面色凝重。
“殿下,燕王要出征了。”
朱雄英放下书:“先生是说四叔?”
“是。”张显宗压低声音,“陛下命燕王为征北大将军,徐辉祖为副,率五万京营北上。”
少年沉思片刻:“先生觉得,父皇这个决定对吗?”
张显宗苦笑:“臣不敢妄议。但……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人。燕王善战,这是朝野公认的。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燕王掌兵,恐非文官所愿。”张显宗谨慎地说,“殿下可知,今日早朝,已有御史上书,说‘前车之鉴不可忘’。”
这话说得很含蓄,但朱雄英听懂了——文官们担心朱棣借机坐大,再演靖难。
“那先生怎么看?”
张显宗沉默良久,才缓缓道:“殿下,臣讲个故事吧。前宋时,金兵南下,汴京危急。朝廷不用名将种师道,反用不知兵的文臣李纲,结果如何?”
“汴京陷落,二帝北狩。”朱雄英答得很快。
“是啊。”张显宗叹息,“外患当前,若还拘泥于内斗,必是取祸之道。陛下用燕王,是冒了险,但也显出了气度。只是……”
他顿了顿,声音更轻:“只是这步棋走得好,则北疆可定,陛下威望更隆;走得不好,则后患无穷。一切,就看燕王如何选择了。”
朱雄英似懂非懂。他想起小时候见过四叔——那时朱棣还在北平,来京城朝觐,给他带过一匹小马驹。四叔摸着他的头说:“英儿,长大了跟四叔学骑马,四叔教你打仗。”
那时的四叔,笑得爽朗,不像个会造反的人。
可人都是会变的。皇位面前,亲情又算什么?
少年摇摇头,抛开这些杂念:“先生,北疆战事,会影响新政吗?”
“一定会。”张显宗肯定地说,“战事一起,钱粮优先供应军队。北疆军屯要暂停,浙江清丈更要放缓。陛下这两年推行新政的心血,恐怕……”
他没有说下去,但朱雄英明白了。
内忧外患,同时爆发。父皇此刻,该有多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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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府内,朱棣正在收拾行装。
说是收拾,其实也没什么可带的——几件换洗衣物,一套铠甲,一柄佩剑。他征战半生,早已习惯了轻装简从。
王妃徐氏在一旁默默看着。她是徐达之女,徐辉祖的妹妹,将门虎女,最懂沙场凶险。
“王爷,”她终于开口,“此去凶险,不只为战事。”
朱棣正在擦拭佩剑,闻言抬头:“我知道。”
“陛下让兄长与你同去,名为辅助,实为监视。”徐氏走到丈夫身边,“王爷要小心。”
朱棣笑了,笑容里有几分苦涩:“王妃觉得,我该不该去?”
“该去。”徐氏答得干脆,“王爷是武将,武将的天职就是保家卫国。况且……这也是王爷唯一的机会。”
“机会?”
“重新证明自己的机会。”徐氏看着丈夫,“靖难之后,王爷虽保住了性命,却失去了兵权,失去了威望。朝中那些人,表面恭敬,背后都笑你是‘败军之将’。这次北征,是王爷洗刷耻辱、重振声威的最好时机。”
朱棣沉默。妻子说得对,这两年来,他虽封王爵,却如笼中鸟。每次上朝,都能感受到那些文官鄙夷的目光。武将们虽不敢明说,但疏远的态度说明了一切。
败军之将,何以言勇?
“但这也是陷阱。”朱棣缓缓道,“我若胜了,功高震主;我若败了,万劫不复。陛下这一手,高明啊。”
“所以王爷必须胜,而且要胜得漂亮。”徐氏眼中闪过一丝锐利,“不但要打退阿鲁台,还要查出内奸,整顿北疆防务。要让天下人看到,燕王还是那个燕王,大明离不开燕王。”
朱棣深深看了妻子一眼。当年父皇为他和徐氏指婚时,他还嫌徐氏不够柔美。如今才知,这桩婚事是他一生最大的幸运。
“我走之后,府中一切,就拜托你了。”他握住妻子的手,“若……若我有不测,你就带着孩子们去魏国公府。兄长会护你们周全。”
“别说晦气话。”徐氏眼圈微红,“王爷一定要回来。我和孩子们等你。”
就在这时,管家来报:“王爷,道衍大师求见。”
道衍?朱棣一愣。姚广孝死后,这位和尚就深居简出,今日怎么来了?
“快请。”
道衍还是一身灰布僧衣,手持念珠,面色平静。他进来后,先向朱棣夫妇合十行礼。
“大师深夜来访,必有要事。”朱棣道。
道衍看了看徐氏,欲言又止。
徐氏会意:“我去给王爷准备些干粮。”说罢退下。
待她离开,道衍才低声道:“王爷此次北上,要小心三个人。”
“哪三个?”
“第一,大同总兵陈懋。此人原是耿炳文部将,耿炳文死后,他投靠了朝廷,但心思难测。”
“第二,宣府总兵郑亨。他是陛下心腹,对王爷必有戒心。”
“第三,”道衍顿了顿,“锦衣卫指挥使蒋瓛。陛下一定会派锦衣卫随军监视。”
朱棣点头:“这些我料到了。还有吗?”
道衍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这是姚师临终前留给贫僧的。他说,若王爷有朝一日重掌兵权,就让贫僧把这个交给王爷。”
朱棣接过纸条,上面只有八个字:
“外御其侮,内固其本。”
他反复咀嚼这八个字,忽然明白了。
外御其侮——抵抗外敌,这是明面上的任务。
内固其本——巩固根本,这是暗地里的机会。北疆军屯、防务整顿、收拢军心……这些都是“固本”。
姚广孝在提醒他,不要只盯着战场,要着眼长远。
“大师,”朱棣收起纸条,“姚师还说过什么?”
道衍沉默片刻,缓缓道:“姚师说,王爷与陛下,终究是兄弟。兄弟阋墙,外御其侮。只要外患在,陛下就不会动王爷。所以……”
“所以北疆不能太平?”朱棣接口。
道衍没有回答,但眼神说明了一切。
朱棣心中一震。这想法太大胆,也太危险。养寇自重?这是历代边将的大忌,一旦被发现,就是灭族之祸。
“大师先回吧。”他最终说,“这些话,我就当没听过。”
道衍也不坚持,合十一礼,转身离去。
朱棣独坐良久,看着手中的纸条,忽然笑了,笑得凄凉。
姚广孝啊姚广孝,你到死都在为我谋划。可你有没有想过,我要的究竟是什么?
是皇位吗?曾经是。但现在呢?
他想起小时候,和大哥朱标一起读书习武的场景。大哥总是让着他,有好吃的先给他,被父皇责罚时替他顶罪。
他也想起靖难之役,那些死去的将士,那些焚毁的城池,那些流离的百姓。
够了,真的够了。
朱棣站起身,走到窗前。夜空如墨,无星无月。
他忽然想起父皇临终前的话:“老四,你比你大哥能打,但治国不是光能打就行的。你要辅佐他,守住咱朱家的江山。”
当时他不服,现在……或许该服了。
“大哥,”他轻声自语,“这次,我会守住北疆。但之后呢?你会让我守多久?”
无人回答。
只有寒风呼啸,仿佛北疆的烽烟已经烧到了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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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七,大军开拔。
德胜门外,五万京营铁骑列阵以待。旌旗招展,刀枪如林。朱棣一身明光铠,骑在乌骓马上,望着送行的朱标。
兄弟二人对视,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四弟,”朱标开口,“北疆就拜托你了。”
“臣必不负陛下所托。”朱棣抱拳。
“还有,”朱标压低声音,“徐辉祖是监军,也是帮手。你与他,要同心协力。”
这话既是提醒,也是警告。
朱棣点头:“臣明白。”
“去吧。”朱标挥手,“朕在京城,等你的捷报。”
朱棣拨转马头,面向大军,拔剑高呼:“出征!”
五万铁骑齐声呼应,声震云霄。马蹄踏起漫天烟尘,向北而去。
朱标站在原地,望着大军远去的背影,久久不动。
“陛下,风大,回宫吧。”太监小声劝道。
朱标摇摇头:“你说,朕这个决定,是对是错?”
太监不敢接话。
“北疆战事一起,新政必然受阻。”朱标像是自言自语,“胡濙案要推迟,浙江清丈要暂停,北疆军屯要搁置……两年心血,付之东流。”
他苦笑:“可若不用四弟,北疆危矣。北疆一失,京城震动,那时别说新政,就是江山都难保。两害相权,朕只能取其轻。”
太监还是不敢接话。
“回宫吧。”朱标最终转身,“传旨:北疆战事期间,所有新政事宜暂缓。朝廷重心,全力支持前线。”
“是。”
朱标走了几步,忽然停下:“还有,告诉张显宗,让他去见胡濙。就说……朕现在没空见他,让他在会同馆好好想想,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为国为民。”
“遵旨。”
圣驾回宫。德胜门外,只余烟尘渐渐散去。
而在紫禁城的另一角,朱元璋也得到了消息。
老太监将北疆军报和朱标任命的旨意抄本呈上。朱元璋看完,笑了。
“标儿长大了。”他说,“知道什么时候该疑,什么时候该信了。”
“陛下觉得,燕王会忠心吗?”
“老四?”朱元璋眯起眼,“他会忠心的。不是忠心于标儿,是忠心于大明。这小子虽然野心大,但分得清轻重。外敌当前,他不会乱来。”
“那战后……”
“战后再说。”朱元璋摆手,“现在,就看老四怎么打了。打得好,是他的本事;打得不好,是他的命。”
他走到院中,望着北方的天空。冬日天阴,看不到多远,但他仿佛看到了北疆的烽火,听到了战马的嘶鸣。
“阿鲁台这小子,”朱元璋喃喃道,“当年在捕鱼儿海让他跑了,现在是回来报仇了。也好,让老四去会会他。咱朱家的儿郎,没一个孬种。”
老太监侍立一旁,心中感叹。这位开国皇帝,杀伐一生,到老了,最关心的还是江山社稷,还是儿孙安危。
“对了,”朱元璋忽然问,“英儿最近在干什么?”
“皇太孙殿下每日读书习武,很是勤勉。听说……听说他对北疆战事很关心,常向张显宗请教兵法。”
“哦?”朱元璋来了兴趣,“张显宗还懂兵法?”
“张显宗虽是文臣,但早年游历边关,对军事有所涉猎。”
朱元璋点点头:“那就好。让英儿多学学,将来……用得着。”
这话意味深长。老太监不敢深想,只躬身应是。
北风呼啸,卷起院中的枯叶。
朱元璋站了许久,直到手脚冰凉,才转身回屋。
屋内炭火正旺,但他觉得,这火再旺,也暖不了这个冬天了。
北疆的战火,京城的暗流,新政的困境,皇权的博弈……这一切交织在一起,织成了一张大网,网住了整个大明。
而网中的人,都在挣扎,都在寻找出路。
出路在哪里?
或许,只有在血与火中,才能找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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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二十,大同。
朱棣站在杀虎口的城墙上,看着下面的战场。三天前,这里发生过一场血战。城墙上的血迹还未干透,空气中还弥漫着血腥味。
徐辉祖站在他身旁,面色凝重。
“查清楚了吗?”朱棣问。
“查清楚了。”徐辉祖递上一份供词,“杀虎口副将王保,收了阿鲁台三千两黄金,趁夜开门。张玉发现后,与之搏斗,被王保从背后捅死。”
朱棣接过供词,快速浏览。供词很详细,王保对罪行供认不讳。
“人呢?”
“押在囚车里,等王爷发落。”
朱棣走下城墙。城下空地上,一辆囚车格外醒目。囚车里关着个中年将领,披头散发,身上满是鞭痕。
“王保。”朱棣走到囚车前,“为什么?”
王保抬起头,惨然一笑:“为什么?燕王殿下,您问我为什么?我在边关守了二十年,从一个小兵做到副将。可我得到了什么?拖欠的军饷,破旧的铠甲,还有那些文官老爷们的白眼!”
他越说越激动:“张玉是好,可他只知道死守,从不为兄弟们争取!阿鲁台答应我,事成之后,给我一万两黄金,让我去江南做个富家翁!我错了吗?我只是想过得好一点!”
朱棣静静听着,等他发泄完,才缓缓道:“你想过得好一点,没错。但你不该用兄弟们的血,来换你的富贵。”
他转身,面向围观的将士:“你们都听到了!王保为了黄金,卖了杀虎口,卖了张将军,卖了死去的三千兄弟!你们说,该不该杀?”
“杀!杀!杀!”将士们齐声怒吼。
朱棣拔出佩剑:“按军法,通敌叛国者,凌迟处死!但本王改一改——念你守边二十年,有过苦劳,给你个痛快。来人,斩!”
刀光闪过,人头落地。
血喷出三尺高,在雪地上染出一片刺目的红。
朱棣收剑入鞘,面向全军:“都看清楚了!这就是叛徒的下场!从今日起,北疆防务,本王说了算!拖欠的军饷,三日内补齐!破旧的铠甲,换新的!战死的兄弟,抚恤加倍!”
他提高声音:“但本王也有要求——从今往后,谁敢通敌,诛九族!谁敢怯战,斩立决!听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明白!”吼声震天。
徐辉祖在一旁看着,心中震撼。朱棣这一手,恩威并施,瞬间收服了军心。这份手腕,这份魄力,不愧是当年能与陛下争天下的人。
处置完王保,朱棣回到中军大帐。摊开地图,开始部署。
“阿鲁台现在在哪?”
“探马来报,在云中一带劫掠。”徐辉祖指着地图,“他分兵三路,主力约两万在中路,左右两路各五千。我们若是集中兵力打中路,左右两路可能合围;若是分兵,又怕被各个击破。”
朱棣盯着地图,沉思良久,忽然笑了:“阿鲁台这是在学我。”
“学王爷?”
“当年靖难,我也用过这招——分兵袭扰,调动敌军,寻机歼之。”朱棣手指在地图上画了个圈,“但他忘了一点:这里是北疆,不是中原。北疆地广人稀,分兵容易,合兵难。”
他抬起头,眼中闪着光:“传令:左路,由你率领一万精骑,追击阿鲁台左路军;右路,由陈懋率领一万精骑,追击右路军。记住,不要硬打,追而不击,把他们往北赶。”
“那中路……”
“中路我来。”朱棣笑道,“我亲率三万主力,直扑云中。阿鲁台若回救,你们就抄他后路;他若不救,我就端了他的老巢。”
徐辉祖眼睛一亮:“王爷这是要……围点打援?”
“不,”朱棣摇头,“是逼他决战。阿鲁台长途奔袭,粮草不济,拖得越久越不利。他一定会求战。而我,就给他这个机会。”
计议已定,众将领命而去。
大帐内只剩朱棣一人。他走到帐外,望着北方的夜空。
寒风凛冽,吹得旌旗猎猎作响。
“阿鲁台,”他轻声说,“咱们该做个了断了。”
远处,北疆的烽火还在燃烧。
但新的烽火,即将点燃。
这一战,不仅关乎北疆安危,更关乎他的命运,关乎大明的未来。
他不能输。
也输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