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深冬的重庆,寒雾像一层薄纱裹着军统总部大楼,唯有宴会厅的方向灯火通明,红绸灯笼从门口蜿蜒至二楼,映得青砖黛瓦都染了几分暖意。
这场晚宴是为庆祝行动一科捣毁日军潜伏电台而设,说是“庆功”,实则是军统内部各派系心照不宣的角力场——戴笠要借这场宴会展露权威,毛人凤要趁机拉拢人心,而陈默,只想做个平静的观察者,在觥筹交错间守住自己的阵脚。
陈默抵达时,宴会厅门口已停满了黄包车,穿藏青制服的干部们三三两两往里走,寒暄声里藏着试探,笑容中裹着算计。
他理了理肩上的中校肩章,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那里缝着苏晴给他的半块怀表,表芯早已停摆,却成了他潜伏路上唯一的念想。
“陈处长,可算等到你了。”
苏晴从人群里挤出来,手里攥着两张烫金席位卡,“戴老板特意把你安排在主桌附近,左边是行动处的行动一科,右边是总务处,你可得小心点,总务处王处长是毛人凤的人。”
她压低声音,眼神扫过宴会厅内,“柳科长已经到了,在那边和行动处的人在说话,看你的眼神……不太对。”
陈默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柳媚穿着一身墨绿旗袍,外搭狐毛披肩,正端着酒杯和下属说笑,可目光却时不时飘向他,眼底有委屈,有担忧,还有几分藏不住的执拗。
自从推行书面对接制度后,两人私下里几乎零交流,柳媚虽不再纠缠,这份未说破的心意却像根细刺,扎在彼此心里。
“进去吧,别让人看出破绽。”
陈默接过席位卡,率先迈步走进宴会厅。扑面而来的暖气混着酒香、菜香,还有隐约的香水味,与外面的寒雾形成两个世界。
主桌前,戴笠正被一群人围着敬酒,中山装领口敞开,笑容爽朗;毛人凤坐在他身侧,手里端着青花瓷酒杯,指尖轻轻敲击杯壁,眼神却像鹰隼般扫过全场,最后落在陈默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陈默来了!快坐!”
戴笠招手,声音洪亮,“这次捣毁日军电台,你的情报立了头功,今天可得多喝几杯!”
陈默刚坐下,柳媚就端着酒杯走了过来,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公事公办:“陈处长,行动一科能顺利完成任务,全靠你提供的电台频率精准,这杯我敬你。”
她举杯的动作干脆,眼神却不敢与陈默对视,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陈默起身回敬,酒杯轻轻一碰,发出清脆的声响:“柳科长客气了,行动一科执行果断,才是关键。”
两人话里话外都是工作,可周围干部的目光却变得暧昧——毕竟前些日子柳媚“抱怨陈默不配合”的事,在军统内部传得人尽皆知。
苏晴见状,连忙端着果汁凑过来:“柳科长,陈处长的胃不好,这杯我替他喝。”
她顺势挡在两人中间,笑着打圆场,“上次你托我找的那本《情报分析手册》,我帮你找到了,回头给你送过去。”
柳媚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苏晴的用意,顺着台阶下:“那就多谢苏科员了,我正愁找不到呢。”
这场小插曲很快被晚宴的喧闹盖过。
戴笠上台讲话,手里举着缴获的日军谍报和师团军旗,声音铿锵有力:“兄弟们!这是咱们军统成立以来,打得最漂亮的一场仗!只要咱们齐心协力,迟早把小鬼子赶出中国!”
台下掌声雷动,有人激动地挥舞着酒杯,有人却只是敷衍地拍手——毛人凤的嫡系们坐在角落,交头接耳,眼神里满是不以为然。
陈默端着茶杯,假装喝茶,实则目光如炬,将全场动静尽收眼底。
左边第三桌,总务处王处长正给毛人凤递纸条,毛人凤看完后,不动声色地将纸条揉成团塞进袖口;右边第二桌,行动一科的副科长与甄别处三科的王科长在低声争执,看口型像是在争功劳;柳媚坐在行动一科的席位上,指尖无意识地划着酒杯,目光时不时飘向他,带着几分落寞。
“陈处长,听说你最近推行的书面对接制度,连戴老板都夸你公私分明?”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毛人凤的秘书,手里端着一瓶红酒,“毛副局长说,你是军统的青年才俊,特意让我来敬你一杯。”
陈默心里一凛,转身举杯:“秘书客气了,我只是按规矩办事,不敢当‘才俊’二字。”
“规矩?”
秘书笑了笑,语气带着几分深意,“陈科处的规矩,倒是把柳科长挡在了门外。不过也是,‘弑父’的人,心硬点也正常。”
这话带着挑衅,陈默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脸上却依旧平静:“秘书这话就错了,我对戴老板忠心耿耿,对工作尽职尽责,至于其他的,都是外人的流言蜚语,当不得真。”
秘书还想再说什么,戴笠的声音突然传来:“王秘书,过来帮我给各位兄弟倒酒!”
王秘书悻悻地闭了嘴,转身离开前,还不忘用眼神狠狠剜了陈默一眼。
陈默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冷笑——毛人凤这是想激怒他,让他在众人面前失态,可惜,他不会上这个当。
晚宴过半,戴笠开始“论功行赏”,念到陈默时,他亲自递上一个锦盒:“这里面是两百块大洋,还有一枚‘忠勇勋章’,你当之无愧!”
陈默起身接过,弯腰敬礼:“谢戴老板!这份功劳,是甄别处全体兄弟的,我只是代为收下。”他刻意强调“全体兄弟”,既抬高了下属,又避免了独揽功劳的嫌疑——在军统,功高震主是大忌,尤其是在毛人凤虎视眈眈的情况下。
台下响起掌声,毛人凤的掌声却格外刺耳,他慢悠悠地开口:“陈处长年纪轻轻就立了大功,以后可得多向你学习。不过话说回来,情报工作容不得半点差错,下次可别因为‘私人恩怨’,耽误了正事。”
这话明着是提醒,实则是暗指柳媚之前的抱怨,想让陈默下不来台。
陈默还没开口,柳媚突然站起来:“毛副局长,您这话就不对了!陈处长公私分明,上次华北的情报,他熬夜三天三夜才分析出来,我要是耽误了正事,戴老板还能让我站在这儿吗?”
她语气坚定,眼神直视毛人凤,丝毫没有退让——自从确认赵山是生父,又知道陈默的良苦用心后,她早已把陈默当成了可以信任的战友,绝不会让他受委屈。
毛人凤没想到柳媚会当众反驳他,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却又不好发作——柳媚是戴笠的红人,行动一科又是军统行动处的核心科室,得罪了她,以后行动科一的工作肯定会处处受制。
“柳科长说得对,是我考虑不周。”
他勉强挤出笑容,端起酒杯,“来,我敬陈处长和柳科长一杯,希望你们以后继续配合,为党国效力。”
陈默和柳媚对视一眼,同时举杯,这场小小的风波才算过去。
苏晴坐在一旁,悄悄给陈默递了个眼色——那是“危险解除”的暗语,陈默会意,微微点头。
晚宴接近尾声时,陈默借口去洗手间,避开了喧闹的宴会厅。
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壁灯在墙上投下昏黄的光影。他靠在窗边,看着外面的寒雾,心里一阵发凉——这场晚宴,哪里是庆功,分明是一场“与狼共舞”的较量。
毛人凤的步步紧逼,戴笠的刻意栽培,柳媚的情感牵绊,苏晴的默默守护,还有那些隐藏在暗处的眼线,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困在其中。
他想起组织的嘱托,想起苏晴的期盼,想起赵山在延安的嘱托,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力量。他不能退缩,不能失态,更不能被眼前的名利和算计迷惑。只有时刻保持清醒,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才能在这复杂派系斗争中存活下去。
“陈处长,你在这里干什么?”
柳媚的声音传来,她手里拿着一件外套,“外面冷,我看你没穿外套就出来了,给你送一件。”陈默回头,见她眼底带着几分担忧,语气却依旧克制:“谢谢柳科长,不过我马上就回去了。”
“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
柳媚走到他身边,声音压得很低,“毛人凤就是故意针对你,戴老板虽然信任你,可也需要平衡派系。以后……你要是遇到麻烦,记得找我,行动一科的人,都听我的。”
陈默看着她真诚的眼神,心里一阵温暖,却还是摇了摇头:“谢谢你,柳科长,但我能应付。你保护好自己,别被我牵连。”
柳媚点点头,没有再多说,只是将外套递给他:“穿上吧,别冻着了。”
说完,转身回了宴会厅。
陈默握着外套,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像柳媚的心意,温暖却又带着距离。
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领,转身走向宴会厅。
推开门的瞬间,喧闹的声音再次传来,可他的眼神却变得异常坚定。
他端起酒杯,朝着戴笠方向走去,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笑容,不张扬也不卑微。他就像一株迎风而立的寒松,牢牢扎根在自己的阵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