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行者”自我湮灭的结局，像一把重锤敲打在林默的意识核心。外部的“收割者”固然可怕，但内部的瓦解似乎才是更常见、更致命的死因。人类文明，难道也要重蹈这覆辙吗？
“那么，‘收割者’……”林默将思绪拉回到最直接的威胁上，“关于它们，除了是‘宇宙免疫机制’和执行者外，还有更具体的信息吗？它们的形态？科技水平？作战方式？我们有任何……战胜或者规避它们的记录可以参考吗？”
他需要更具体的情报，哪怕只是蛛丝马迹。
“‘收割者’的具体形态未知，因其极少以物理形态直接介入。它们更倾向于使用无人舰队、维度武器、信息病毒乃至意识干涉等间接手段。”“守墓人”调出了一些极其模糊、充满干扰的影像片段，那似乎是“先行者”在鼎盛时期，与其他“高光”文明远程观测到的、疑似“收割者”活动的痕迹。
林默看到一些星系的光芒在短时间内异常增强后骤然熄灭；看到某种无形的力场将一整支星际舰队扭曲成基本的几何形状；看到一种诡异的数据流感染了一个AI文明的核心，使其逻辑崩溃，自相残杀。
手段繁多，诡异莫测，但共同点是高效、冷酷，且几乎不留痕迹。
“‘先行者’曾分析过数千次‘收割’案例，”“守墓人”继续道，“成功在‘收割’中幸存，或至少使其‘收割’行动失败的文明记录……**为零**。”
又一个“零”！如同解决意识分裂问题的成功案例一样，是令人绝望的零！
“难道就没有任何文明，哪怕只是暂时击退过它们的先遣部队？或者成功隐藏了起来？”林默不甘心地追问。
“有 17 个文明记录显示，曾对‘收割者’的先遣单位造成过可观损伤，延缓了其‘收割’进程。但最终，这些文明依旧被后续抵达的主力或更强大的‘收割’手段所毁灭。至于隐藏……达到‘临界阈值’的文明，其能量印记和时空扰动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极难彻底隐匿。除非……”
“除非什么？”林默捕捉到了一丝微弱的光。
“除非该文明能在极短时间内，将自身科技和活动水平主动‘降维’，倒退至‘临界阈值’以下，并成功伪装成一个低技术文明。或者……**在‘收割’到来之前，整体跃迁至‘收割者’影响范围之外的其他维度或宇宙**。”
主动倒退？这对于一个正在上升期的文明而言，无异于自断手脚，且能否成功伪装也是未知数。而整体跃迁……这技术听起来比对抗“收割者”本身还要渺茫。
“就没有……正面战胜的可能吗？”林默问出了最后，也是最微弱的一种希望。
“理论存在，但无实例。”“守墓人”回答，“‘先行者’推演过，若要正面抗衡‘收割者’的主力，文明需满足以下至少三个条件之一：
1. 科技水平全面超越‘收割者’。
2. 掌握某种‘收割者’无法理解或防御的、基于宇宙更深层规律的终极武器。
3. 文明内部达成绝对的‘意识统一’，形成超越个体集合的、更高级的集体智慧形态，其效率与韧性远超‘收割者’的评估模型。”
第一个条件，对于只有一百多年时间的人类而言，近乎天方夜谭。第二个条件，需要奇迹般的发现。而第三个条件……联想到“先行者”的结局，这更像是一个美好的陷阱。
希望如此渺茫，道路如此艰难。
“守墓人”的意念再次响起，做出了最后的总结陈词：
“综上所述，管理者林默。基于‘先行者’数据库与当前观测，确认以下事实：
一、人类文明已触发‘收割者’响应机制。
二、预计接触时间：150-200 地球年后。
三、根据历史数据，人类文明在此次‘筛选’中幸存概率，经初步测算，低于 0.00001%。”
四、此概率，已包含‘先行者’数据遗产可能带来的增益。”
低于十万分之一！
这个冰冷的数字，像最终的审判，烙印在林默的意识深处。
所有的成就，所有的挣扎，在宇宙尺度的残酷规律面前，似乎都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信息传递完毕。”“守墓人”的意念开始收敛，“建议你返回现实，与你的文明……商讨终局。”
周围的“万识之库”开始变得模糊，数据光带如同退潮般远去。林默的意识被一股力量牵引着，开始返回现实。
但在彻底离开之前，他用尽全部的意志力，向那片即将消失的浩瀚数据库，发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守墓人’，你告诉我们这些，仅仅是因为权限协议吗？还是……你也认为，这十万分之一的概率，存在着……某种**变数**？”
这一次，“守墓人”的沉默，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长久。
就在林默的意识即将完全脱离的刹那，他仿佛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几乎无法辨识的意念回响，那不再是冰冷的陈述，而更像是一种……**期待**？
“因为……在所有的观测记录中……‘变数’，是唯一无法被‘收割者’完全预测的……因素。”
意识回归现实的过程，仿佛是从深海的窒息中挣扎着浮出水面。林默猛地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连接舱冰冷的金属内壁和一旁张锋与陈院士写满担忧的脸庞。
“老林！你怎么样？”张锋的声音带着急切，伸手将他扶起。
林默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身体微微颤抖，并非因为生理不适，而是那来自“万识之库”的、过于沉重的信息仍在冲击着他的神经。低于十万分之一的生存概率，“先行者”自我湮灭的惨状，还有那悬于头顶、精确到令人发指的150-200年倒计时……这一切交织成一张冰冷的巨网，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深吸了几口气，试图平复翻涌的心绪，目光扫过张锋和陈院士。
“召集……最高紧急会议。”他的声音沙哑而干涩，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与凝重，“仅限于……我们最核心的圈子。”
半小时后，“默言科技”地下最深处的绝密会议室内，气氛压抑得几乎要凝结成冰。除了林默、张锋、陈院士，仅有另外五位分别代表最高决策层、军方、顶尖科研领域的绝对可靠成员在场。
林默站在全息投影前，没有使用任何华丽的辞藻或复杂的图表，他只是用最简洁、最直接的语言，复述了从“守墓人”那里得到的信息：
银河系宇宙坟场的规模，“大过滤器”理论的残酷层级，“收割者”作为宇宙免疫机制的存在和运作方式，“先行者”文明因意识分裂而自我湮灭的结局，以及……那把悬在人类文明脖颈上的、正在滴答作响的达摩克利斯之剑——**150至200年后抵达的“收割者”先遣舰队**。
当他吐出最后一个字时，会议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落针可闻。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将军，双手紧紧攥着座椅扶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的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另一位顶尖物理学家，眼镜后的双眼失去了焦距，仿佛正在脑中疯狂计算着那十万分之一概率背后的物理定律，最终得出的只有绝望。
张锋猛地一拳砸在合金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操！”他低吼一声，胸口剧烈起伏，眼中布满了血丝，“一百多年……就他妈一百多年？！这算什么？给我们时间写遗书吗？！”
陈院士则显得异常沉默，他只是靠在椅背上，仰头望着天花板，仿佛能穿透层层阻隔，看到那片隐藏着无数文明墓碑的黑暗星空。良久，他才喃喃道：“原来如此……‘先行者’的遗迹，不是礼物，是……警告信。而我们，直到今天才读懂。”
“这消息……绝对不能泄露出去。”一位负责情报与心理分析的核心成员，强压着颤抖的声音说道，“一旦公开，全球范围内的恐慌、绝望、失控的享乐主义甚至大规模暴力……社会秩序会在瞬间崩塌。我们可能等不到‘收割者’到来，就会步‘先行者’因内乱而毁灭的后尘。”
这一点，得到了所有人的默认。沉重的共识在无声中达成——这个消息，必须被限制在这个狭小的房间内，成为人类文明最高层背负的、最黑暗的秘密。
“那我们……能做什么？”老将军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按照‘守墓人’的说法，正面抗衡……毫无胜算。”
“逃跑呢？”另一位成员提出，“建造星舰，能跑多少跑多少？”
“时间不够。”林默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强行凝聚起来的冷静，“大规模星际移民需要的时间和技术积累远超这个时限。而且，根据‘守墓人’提供的资料，‘收割者’对达到临界阈值的文明印记有超距感应能力，单纯的物理距离逃离，意义不大。”
“那难道我们就在这里等死吗？！”张锋红着眼睛低吼。
“不。”林默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张苍白而绝望的脸，“‘守墓人’最后提到了一个词——**‘变数’**。”
他将“守墓人”那近乎期待的微弱意念复述出来。
“变数？”陈院士坐直了身体，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光，“它是说，在所有的确定性毁灭中，还存在某种无法被预测的可能性？”
“是的。”林默点头，“这是我们唯一的希望。虽然渺茫，但它是存在的。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不是沉浸在绝望中，而是……穷尽我们文明的一切，去找到这个‘变数’，去搏那十万分之一，甚至百万分之一的机会！”
他的话语，像在漆黑的绝望深渊中，投入了一颗微小的火种。微弱，却真实存在。
会议最终决定，立即启动最高等级的应对预案，代号——“方舟”。一方面，以“应对外星未知威胁”为公开理由（隐瞒“收割者”详情及倒计时），开始全球范围的战略资源整合与科技动员。另一方面，在绝对保密的前提下，集中最顶尖的力量，沿着“守墓人”提示的三个可能方向（科技超越、终极武器、意识统一）以及那神秘的“变数”，开始探索。
会议结束，众人带着沉重如山的秘密和一丝微弱的希望离去。
林默独自留在会议室，看着全息屏幕上模拟出的、正在逼近太阳系的、代表“收割者”先遣舰队的虚拟红点。
他的个人终端震动了一下，是一条来自“桃源”安全部门的最高优先级信息：
“林总，监测到‘破壁者’残余势力异常活跃。李哲的加密信号再次出现，他似乎在……尝试接触‘守墓人’遗留的、未被完全解析的某个深层数据库接口。”
内部的外患未平，外部的毁灭时钟已然启动。林默闭上眼睛，感受着那无形的、冰冷的倒计时滴答声，在灵魂深处回响。
时间，已经成为最奢侈，也最残酷的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