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定计,要直捣黄龙,拿到玄玅真人炼制邪丹的直接物证。他命韩偃严密监控“张记杂货”铺,并设法派人混入其中,获取丹药样本。此计若成,便是扳倒玄玅真人与忠顺王府的关键一击。
韩偃领命后,深知此事非同小可,需得万分谨慎。他先加派了三组人手,每组四人,日夜轮班,将那张记杂货铺前后左右所有能观察到的角度全部监控起来。这些手下皆是追踪盯梢的好手,扮作贩夫走卒、算命先生、闲逛路人,散在那条相对僻静的街巷中,看似互不相干,实则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监视网。
连续三日的严密监控,让韩偃摸清了这间铺子的一些规律。铺面白日里确实开门做些零星杂货生意,掌柜是个五十来岁、面相普通、话不多的干瘦老头,伙计有两个,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后生,看着手脚麻利,但眼神里总透着几分与寻常伙计不同的警惕。每日申时左右(下午三点),铺子便会提前关门,不再接待外客。
最关键的是,每日深夜子时前后,常有一辆遮掩严实的青篷小车从后巷驶来,停在铺子后门。车上会下来一两个提着箱笼、裹着斗篷看不清面目的人,匆匆进入铺内,有时停留一个时辰,有时直到天明前才离开。那箱笼不大,但提箱之人步履沉重,显然分量不轻。
“大人,看来这铺子后院别有洞天,白日卖杂货是幌子,深夜才是他们真正做事的时候。”负责夜间监视的弟兄向韩偃禀报,“我们曾试图靠近后墙听动静,但那后墙加高过,墙头还插着碎瓷,里面养着恶犬,稍有动静便狂吠不止,防范极严。”
韩偃点点头,这更印证了此处的可疑。接下来,便是寻找合适人选混进去了。此人需得懂些药材或炼丹的门道,至少不能是全然的外行,以免进去后露了马脚;更要紧的是,必须绝对可靠,胆大心细,能在虎狼窝里周旋。
韩偃将自己手下和能调动的暗线在脑中过了一遍,竟一时找不出完全符合条件的人。懂药材的郎中或药铺伙计倒是能找到,但那些人要么胆小怕事,要么背景不够干净,难以信任。正在为难之际,一个名字忽然跳入他的脑海——崔老六!
这崔老六原是京营里的一个老军医,因一次战役中救治不及时,致使一名百户伤势恶化被问责,挨了军棍后心灰意冷,便脱了军籍,在京郊开了间小小的跌打药铺,兼卖些药材。韩偃早年受过他医治,知其医术不错,尤其对各类药材性味了如指掌,更因在军中待过,胆量比寻常郎中大得多。最重要的是,崔老六为人仗义,欠着韩偃一个人情,且无家无口,了无牵挂。
“就是他了!”韩偃当即决定,亲自去寻崔老六。
崔老六的药铺在京郊一处小镇上,门面狭小,生意清淡。韩偃到的时候,他正就着昏黄的油灯,眯着眼捣药。见韩偃进来,崔老六先是一愣,随即放下药杵,苦笑道:“韩大人,什么风把您吹到这穷乡僻壤来了?莫不是身上又有哪里不妥?”
韩偃环顾四下无人,关上门,低声道:“崔老哥,我此来非为求医,是有件要紧事,需老哥相助。”
崔老六见他神色凝重,也收了笑容,正色道:“韩大人对崔某有恩,有什么事但说无妨,只要不违背良心道义,崔某绝不推辞。”
韩偃便将事情大致说了,隐去了玄玅真人和忠顺王府的名头,只说是追查一伙用邪术害人、炼制毒丹的歹人,其巢穴可能就在城内一家杂货铺后院,需要懂药材的人混进去摸清底细,最好能拿到丹药样本。
崔老六听完,沉默良久,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他拿起桌上的粗瓷碗,灌了一口冷茶,才缓缓开口:“韩大人,您说的这事儿……凶险啊。炼制毒丹的,都不是善茬,一旦被发现,怕是死无全尸。”
韩偃恳切道:“老哥,我知此事凶险。但那些歹人用这等阴毒手段害人,已有多人受害,其中一位还是勋贵家的年轻奶奶,如今命悬一线。若能拿到证据,便能将他们绳之以法,救更多人于水火。我韩偃以性命担保,必会竭尽全力护老哥周全,此事若成,定有厚报!”
崔老六又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那位受害的奶奶,中的可是至阴寒毒?发作时浑身冰冷,唇色青紫,神志昏乱?”
韩偃一惊:“老哥如何得知?”
崔老六叹了口气,眼中露出复杂神色:“不瞒韩大人,前些日子,确有人拿着一种古怪的寒毒来问我能否解。那毒……我从医几十年,闻所未闻,成分诡异,似有尸腐之气混杂其中,绝非天然之物。我当时便觉不对劲,推说解不了,那人悻悻而去。如今听您一说,想必是同一伙人所为。”
他站起身,在狭小的铺子里踱了两步,终于下定决心,转身对韩偃道:“罢了!我崔老六虽已不在军中,但‘医者仁心’四字不敢忘。这等用邪术害人的败类,若任由他们逍遥,不知还要害死多少人!韩大人,这差事,我接了!”
韩偃大喜,郑重抱拳:“多谢老哥深明大义!此事需从长计议,万不可操之过急。”
两人当即细细商议起来。崔老六提出,那张记杂货铺既然做药材买卖,或许需要懂行的人手。他可扮作从关外来的药材贩子,因生意赔本流落京城,急需找活儿干,带着些关外的“特产”药材去铺里推销,借机观察,再设法留下做工。
“关外药材……”韩偃沉吟,“老哥可有把握?”
崔老六自信道:“早年随军时,确实去过几次关外,认得些当地特有的药材。我家中还存着些货底子,足以应付。”
“好!就这么办!”韩偃拍板,“我会安排人手在外接应,老哥进去后,一切以自身安全为重,见机行事。这是信号烟火,若有紧急情况,拉响引信,我们的人半刻钟内必到!”他掏出一个精巧的竹筒递给崔老六。
崔老六接过,小心收好,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就在韩偃紧锣密鼓地布置内应之时,荣国府内,贾琏也在密切关注着各方动向。秦可卿在张友士连日施针用药下,病情总算暂时稳住了,不再出现那吓人的厥冷症状,但依旧虚弱昏沉,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王熙凤与尤氏轮班守候,不敢有丝毫懈怠。
这日傍晚,贾琏从京营回来,先去了东府探望。见秦可卿睡容稍安,才略略放心。尤氏这几日憔悴了许多,贾琏宽慰了几句,又叮嘱丫鬟婆子们好生伺候,这才回到自己院中。
王熙凤刚从小厨房查看完给秦可卿准备的药膳回来,见贾琏眉宇间带着疲惫,心疼地上前替他解下披风,柔声道:“二爷也莫要太过劳神,可卿那边有张先生盯着,暂时无碍。韩大人那边,可有消息了?”
贾琏在榻上坐下,接过平儿递上的热茶,抿了一口,才道:“韩偃已物色到合适人选,正在布局。此事急不得,需寻个恰当的时机。倒是你,这几日来回奔波,又要操心府里节礼的事,瞧这眼圈都青了。”
王熙凤在他身边坐下,揉了揉额角,叹道:“我这点劳累算什么,只要可卿能挺过这一关,比什么都强。只是……二爷,我这两日心里总有些不踏实。咱们这般追查,对方岂会毫无察觉?那玄玅真人能在当年那场风波里活下来,必定是个极厉害的角色,忠顺王府更是树大根深。我担心……他们会狗急跳墙。”
贾琏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微凉,掌心有薄茧,是常年理事留下的。他用力握了握,温声道:“你的担心我明白。但正因如此,我们才更要抢在他们前面,拿到铁证。只有将他们的罪行公之于众,借助律法和陛下的力量,才能真正铲除祸患。一味退让隐忍,只会让他们觉得我们软弱可欺,更加肆无忌惮。”
他目光沉静,透着强大的自信:“凤丫头,相信我。如今我们并非孤军奋战,牛继宗大人、北静王爷,乃至陛下,都或多或少站在我们这边。只要证据确凿,便是忠顺王,也休想一手遮天!”
王熙凤看着他坚毅的侧脸,心中那份不安渐渐被抚平。是啊,她的二爷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需要她处处维护的纨绔了。他如今有勇有谋,有担当,更有翻云覆雨的手段。自己该做的,是稳住内宅,让他无后顾之忧。
“嗯,我信二爷。”王熙凤展颜一笑,将头轻轻靠在他肩上,“外头的事二爷尽管放手去做,家里一切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