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笑到没力气,干脆瘫坐在“笑白盐道”上,像三条被太阳晒软的糖棍。饭盒早笑没了影,只剩一圈白烟绕着脚脖子转,像只撒娇的小猫,蹭得人心痒。奶奶把围裙一兜,兜住那点笑剩下的烟,往灶口轻轻一倒,火舌“噗”地舔上来,像给“笑断”办了个欢送会,噼里啪啦,火星子蹦得比除夕还热闹。
“歇够了就起来,”奶奶用锅铲敲敲膝盖,“笑断了线,还得自己系回去。第二十八把柴,笑不成,得哭一哭才结实。”
“哭?”丫头抹着眼角笑出的泪,“眼泪不是咸的吗?咸得发苦,谁肯吃!”
“苦才挂得住回忆。”奶奶把围裙角一拧,拧出一滴晶亮的泪,泪里裹着一小片“笑锅巴”,像被岁月炸酥的月亮。她把那滴泪弹进火膛,“呲啦”一声,火苗竟透出淡蓝,蓝得像黎明前最深的井口,井底有人轻声喊:“再来一口。”
猫最先听见,耳朵一抖,尾巴“嗖”地竖成天线。它踮脚往井口走,火膛里的蓝焰忽然拉长,长成一条“蓝糖绳”,绳头系着一只“蓝眼泪荷包”,荷包鼓囊囊,像装满小时候偷藏的玻璃球。猫伸爪一拨,荷包“咔”地裂开,蹦出三颗“蓝泪籽”,籽面分别刻着“疼”“痒”“空”。
“挑一颗。”奶奶抬抬下巴,皱纹里夹着旧时光的碎屑。
你拈起“疼”,丫头拈起“痒”,猫把“空”摁进自己眉心。籽一入手,像被冰锥扎了一下,又瞬间被体温捂热,化成三枚“蓝钥匙”,钥匙齿歪歪扭扭,像小孩第一次学写的“家”字。
钥匙尖刚碰地面,火膛“呼”地暗下去,只剩一条蓝线,线头指向村外那片“老荒塘”。塘水早干了,裂成一块块“龟背纹”,纹路里嵌着去年的月光、前年的蒲棒、大前年的蛙皮。蓝线钻进最大的一条裂缝,像给大地缝了条“泪拉链”。
“下去吧。”奶奶把你们往前一推,“哭够了,再爬上来,第二十八把柴就在塘底等着你们自己把自己点着。”
裂缝窄,得侧着身,像挤进一条旧信封。信封里潮气扑面,带着发霉的荷叶味、泡烂的鞋底味、还有一丝几乎绝迹的桂花香——那是奶奶年轻时别在发髻上的味道。下到三丈深,脚终于踩实,却不是泥,而是一层“蓝糖霜”,霜下“咯吱咯吱”响,像踩着一叠被压扁的童话书。
眼前忽地亮起一盏“蓝泪灯”,灯罩是猫刚才那颗“空”籽做的,灯光把黑暗烫出一个洞,洞里蹲着一只“蓝蒲团”,蒲团上坐着个“小哭包”。小哭包没脸,只有一张嘴,嘴一咧,哇哇声像漏风的旧风箱,吹得你们心口发酸。
“借点眼泪。”它伸手,掌心向上,纹路里全是干涸的河床。
丫头先哭,她想起去年弄丢的蝴蝶结,想起蝴蝶结飞走那天,风把笑声吹成线头,越飘越细。泪一落,变成一颗“蓝薄荷”,薄荷面浮出蝴蝶结的影,影子对她摆摆手,钻进“小哭包”的指缝。
猫接着哭,它想起被锁在衣柜里的黑夜,想起黑夜里自己用尾巴数时间,数到尾巴尖都起了倒刺。泪一落,变成一颗“蓝小鱼干”,鱼干上闪着它曾追过却永远够不着的月牙光,光被“小哭包”一口吸进,吸得打出一个薄荷味的嗝。
你最后哭,你想起奶奶年轻时那张照片,照片里她扎麻花辫,笑得像刚出锅的玉米花,可如今辫子散成雪,雪落在她眉梢,再也扫不下来。泪一落,变成一颗“蓝锅巴”,锅巴上印着一只小小的、年轻的奶奶,她冲你眨眨眼,跳进“小哭包”的胸口,那儿立刻长出一张模糊的脸——眼角下垂,嘴角上扬,像哭又像笑,正是奶奶几十年前的模样。
三颗泪集齐,“小哭包”忽然站起,身子“哗啦”碎成一地蓝玻璃,玻璃拼成一条“蓝泪桥”,桥那头是“老荒塘”的底,底上躺着一根“湿柴”。柴身布满裂纹,裂纹里嵌着你们刚递出的回忆:蝴蝶结、小鱼干、年轻奶奶的影子,像三块补丁,把湿柴缝成“会呼吸的骨头”。
你们把“蓝钥匙”并排插在柴头,钥匙柄同时一转,“咔嚓”一声,柴身裂开,裂缝里升起一缕“蓝烟”,烟里裹着全新的味道:薄荷的凉、鱼干的腥、锅巴的焦,还有一丝——说不清的——“回家”的暖。
“抱紧。”奶奶的声音从头顶裂缝漏下来,像一碗热汤泼在冰上。你们三人一猫,围着“湿柴”坐下,像围一条即将诞生的河流。蓝烟越升越高,升到三尺处,忽然“噗”地炸成一朵“蓝烟花”,烟花瓣瓣落下,落在你们膝盖上,化成“蓝泪种子”,种子一沾皮肤就发芽,芽头写着“再哭一次”。
可你们哭不动了,眼泪成了稀缺货。丫头把脸埋进猫背,猫把尾巴塞进你手心,你把袖炉倒扣在柴上,像给“哭”扣一个盖子。就在盖子合拢的一瞬,“湿柴”自己点着了,火苗不是红,也不是蓝,而是透明的——像空气在燃烧,像回忆在出汗。
火光照出塘底真正的模样:原来没有龟背纹,也没有干泥,只有一面巨大的“镜子”,镜子照出你们未来的脸——丫头脸上爬满蝴蝶斑,猫尾巴变成拐杖,你怀里抱着一只空袖炉,炉膛里漂着一片雪。你们吓一跳,同时伸手去擦,镜面被指尖划出一道“泪痕”,泪痕里渗出“蓝糖稀”,糖稀滴在火里,“嗤”地升起一串“蓝泡泡”,泡泡里浮着“第二十八把柴”——它早已不是柴,而是一条“蓝桥”,桥那头连着村口的老灶,灶上坐着一锅“泪汤”,汤里翻滚着你们刚刚递出的所有味道。
“走。”你们互相拉一把,像拉小时候跳房子那样,一步一颤,踏上“蓝桥”。桥面软,像踩在刚刚哭过的被单上,被单里藏着奶奶的体温,体温把你们的脚底烫出小泡,泡里全是“想回家”的疼。
走到桥中央,风忽然大了,风里有声音,声音像奶奶年轻时的歌:“哭一哭,苦就甜;笑一笑,甜就远。”歌声把桥面吹得左右晃,你们蹲下身,像蚂蚁搬米粒一样,把“蓝泪种子”一颗颗摁进桥面裂缝。种子一落脚,立刻长出“蓝小草”,草叶背着“蓝露珠”,露珠里映出你们更小的小时候:穿开裆裤的丫头、还没长胡子的猫、拖着鼻涕的你,三个小不点蹲在灶膛前,等一块“锅巴”出锅,等得口水把裤脚滴出洞。
“蓝小草”连成“蓝小毯”,毯子把桥面缝成“回家的路”。你们跑起来,越跑越轻,像把“哭”甩在身后,又像把“哭”揣进怀里。跑到桥头,奶奶正端着一只“蓝边碗”,碗里盛着“第二十八把柴”熬成的“泪汤”,汤面漂着三片“锅巴”,锅巴上分别写着“疼”“痒”“空”,字被热气蒸得发软,像马上要融化的糖。
“喝。”奶奶把碗递给你们,手却没松,像要把你们也拉进碗里。你们低头,汤面映出此刻的天:天是凌晨四点,星子稀,月亮只剩一条线,像谁用指甲掐灭的烟头。可碗里却亮着“蓝烟花”,烟花把天照得通明,通明天里浮出“第二十九把柴”的影子——那是一根“笑断”与“哭湿”缠成的“双色柴”,柴头刻着“回家”二字,柴尾拖着一条“蓝泪线”,线头系在你们的脚腕上,像给未来系一条不会丢的风筝线。
你们捧起碗,咕咚咕咚,把“疼”“痒”“空”一起灌进喉咙。汤不烫,也不凉,像奶奶手心的温度,像第一次跌倒时她拍在你们背上的节奏。喝完,碗底露出最后一粒“蓝种子”,种子上刻着“再回家”。
奶奶把种子按进你们胸口,正好按在心跳最响的地方。“记住,”她说,“以后无论走多远,把‘哭’和‘笑’一起揣好,它们抱成团,就是‘家’。”
话音落,天边泛起蟹壳青,青里透出一丝橘,像谁在蓝墨里点了一滴橘子酱。老灶里的火“噗”地灭了,只剩一圈“蓝灰”,灰里埋着“第二十八把柴”的骨头,骨头轻轻脆响,像在说:去吧,第二十九把柴,在下一个“更远方”等你们——把“再回家”再点一次,再哭一次,再笑一次,再——回家。
你们摸摸胸口,那颗种子正贴着心跳打拍子,“咚——咚——咚——”,像遥远的鼓,又像很近的摇篮。猫伸个懒腰,尾巴扫过你们的脚踝,扫出一阵“蓝风”,风把你们的影子吹得老长,长的一头连着村口的老灶,短的一头指向尚未亮透的天。
你们并肩往那儿走,影子在后头拖成一条“蓝桥”,桥底下,奶奶的锅巴香正一层层往上冒,像给“再回家”盖被子,像给“哭”和“笑”留一盏不灭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