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墓人”。
这个词带着沉甸甸的亘古死寂,在这座晶体图书馆中回荡。林墨和苏晚晴站在门口,望着维生舱中那非人形态的存在,警惕与好奇在心中交织。
“不必紧张,年轻的同胞。” 守墓人的意念平和而苍凉,“能抵达此地,并拥有‘印记’,你们已证明了自身并非……普通的饵食。”
饵食?这个词让林墨感到一阵不适。
“这里是什么地方?‘方舟’又是什么?”苏晚晴直接问道,她的声音在这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她灰色的眼眸扫过那些流淌着数据的水晶书架,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浩瀚如星海却已沉寂的信息。
“此地,是‘大筛选’中沉没的墓碑之一。” 守墓人的意念仿佛带着一声叹息,‘方舟’,是我们文明对‘最终庇护所’的称谓。我们曾试图建造它,承载文明火种,逃离既定的……收割循环。”
维生舱内的淡蓝色液体微微波动。
“如你们所见,我们失败了。‘方舟’被击毁,碎片漂流于此,与其他失败者的残骸一同,构成了这片被遗忘的坟场。而我,是73号德尔塔碎片最后的看守者,负责保存这些……文明的病历。”
它那平滑的银色“面部”转向周围的水晶书架。
文明的病历……林墨看着那些被光晕包裹的信息凝结体,仿佛看到了无数个在“荆棘之星”下哀嚎湮灭的世界。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您说……收割循环?”林墨捕捉到了这个关键的词,“‘观察者’和‘荆棘之星’,它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难道真如我们所见,只是为了维持宇宙的‘稳定’?”
这是他们在观测禁区得到的冰冷答案,却依旧让人难以接受。
守墓人沉默了许久,久到林墨以为它不会再回答。图书馆内只有维生舱设备运行的微弱嗡鸣。
“稳定?” 终于,意念再次传来,却带着一种深刻的嘲弄,“那只是表象,或者说,是它们自我认知的……一部分。”
“年轻的同胞,你们可曾想过,若‘观察者’真是为了维持稳定而清除‘变量’,那它们自身,这凌驾于无数文明之上、冷眼旁观纪元生灭的行为本身,岂非正是宇宙中最大的……‘不稳定因素’?”
一语惊醒梦中人!
林墨和苏晚晴如遭雷击,瞬间愣在原地!
是啊!如果宇宙的终极法则是“稳定”,那么这些肆意评判、标记、甚至发动“收割”的“观察者”,它们的存在,它们的行为,不就是对“稳定”最大的破坏吗?!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逻辑悖论!
“我们,以及无数被埋葬于此的文明,在最终时刻才隐约窥见一丝真相。” 守墓人的意念变得低沉而肃穆,“‘观察者’或许并非规则的维护者。它们更像是…… ‘农场主’ 。”
农场主?!
这个比喻让林墨浑身发冷。
“它们播种文明(或许是无意识的),观察其成长,筛选其中最‘肥美’的个体(触及规则本质的文明),然后在恰当的时机……进行‘收割’。文明在发展过程中迸发出的智慧、情感、对规则的探索与运用,所有这些‘信息’,才是它们真正的…… 目标 。”
“‘荆棘之星’,就是它们的收割机。而所谓的‘变量’,或许是意外诞生的、不符合它们预期收割标准的‘稗草’,需要被提前清除。”
真相,比他们想象的更加残酷!
它们不是免疫系统,是寄生虫!是以文明为食的宇宙掠食者!所谓的“稳定性”,或许只是它们为了确保“牧场”可持续产出而维持的一种状态!
苏晚晴的身体微微颤抖,不是恐惧,而是愤怒。她想起自己在塔内被同化的痛苦,想起无数文明无声湮灭的惨状,原来都只是为了满足某种更高存在的“食欲”!
“那我们呢?”林墨的声音干涩,“我们体内的‘印记’……”
“‘窃火者之印’……是反抗的象征,是偷取了‘农场’规则力量、试图挣脱枷锁的烙印。而‘观察者之痕’……” 守墓人的意念聚焦在林墨身上,“则意味着,你本身,或许就是它们投放的、一个更加特殊的…… ‘观测样本’ 。”
林墨的脸色瞬间苍白。自己是……样本?
“不必绝望。” 守墓人的意念缓和下来,“样本,也意味着你更接近它们的‘工具’,或许……能更了解它们的‘规则’。印记与痕,矛盾统一于你们二人之身,这本身,就是前所未有的…… 变量中的变量 。”
它那银色的面部转向苏晚晴。
“年轻的‘变量’,你继承了‘摇篮’的部分权限,但你可知道,权限的根源为何?”
不等苏晚晴回答,守墓人胸口的菱形水晶骤然亮起!
一道柔和的光束投射在图书馆中央的空地上,凝聚成一个复杂的、由无数光线构成的、缓缓旋转的多重同心圆结构模型。圆心是一个深邃的黑点。
“这是‘观察者之眼’的简化模型,也是‘摇篮’权限网络的底层架构。” 守墓人解释,“你们所见的星图、标记,皆源于此。拥有权限,意味着你们能‘看’到‘眼’中所见。但更重要的是……”
模型骤然变化,其中一道圆环亮起刺目的红光!
“……这意味着,你们也同样处于‘眼’的注视之下,无所遁形。你们的使用记录,你们的一举一动,只要在权限网络内,都可能被记录、被分析。”
苏晚晴心中一沉。原来所谓的权限,既是工具,也是枷锁!
“难道就没有摆脱注视的方法吗?”林墨急切地问。
守墓人沉默了。维生舱内的液体似乎都停止了流动。
“方法……或许有一个。” 它的意念变得极其微弱,仿佛接下来的话语需要耗费巨大的能量,“但代价……无人知晓。”
“既然‘眼’基于此架构观察万物,那么,理论上,若能找到一个位于所有‘同心圆’之外的…… ‘盲点’ ,或者,拥有足够的力量…… 反向入侵‘眼’的核心 ,或许能短暂地……遮蔽,甚至…… 欺骗 这只‘眼睛’。”
反向入侵观察者之眼?!欺骗观察者?!
这个想法疯狂到让林墨和苏晚晴都感到窒息!
“这只是理论。我们文明倾尽所有,也未能找到‘盲点’。至于反向入侵……” 守墓人的意念带着无尽的遗憾,“那需要的能量与位阶,远超单个文明所能企及。那或许……是通往‘农场主’层面的钥匙,也或许是……通往终极毁灭的捷径。”
它胸口的菱形水晶光芒开始急剧闪烁,变得不稳定。
“我的时间……不多了。残骸的能量即将枯竭……这片坟场,也并非久留之地,‘清道夫’偶尔会回来巡视……”
清道夫?是指那头胃囊怪物?
“在彻底沉寂前……我能给你们的……最后馈赠……”
两道细小的、蕴含着复杂结构信息的光流,分别从守墓人的菱形水晶中射出,没入林墨和苏晚晴的眉心。
“这是……我们文明对‘观察者之眼’架构的……全部研究数据……以及……一个可能的……‘盲点’…… 推测坐标 ……”
“走吧……年轻的窃火者……带着……真相……和……最后的……希望……”
守墓人的意念如同熄灭的烛火,迅速黯淡下去。维生舱内的光芒也变得极其微弱,那银色的身躯仿佛正在融入永恒的沉睡。
图书馆开始轻微震动,周围水晶书架的光芒也在迅速暗淡。
这座最后的方舟墓碑,即将彻底沉寂。
林墨和苏晚晴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撼、沉重,以及一丝……被赋予使命的决然。
他们得到了真相,也得到了一个近乎自杀的任务方向。
没有时间哀悼。
苏晚晴拉起林墨,转身冲向来的的通道。
在他们身后,守墓人最后一道微弱的意念,如同星尘般飘散:
“愿你们的火……能照亮……真正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