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尼拉港的海风带着咸腥气,卷着硝烟的余味掠过“镇极号”的甲板。郑宏将手里的密信往桌上一拍,楠木桌案应声裂开一道细纹——信纸边缘的火漆印还带着余温,是天枢密探从巴黎快马加鞭送来的,上面只有一行字:“巴士底狱破,法王被囚。”
“将军,这……这是真的?”周德兴捧着刚沏好的茶,手一抖,滚烫的茶水溅在虎口上,他却浑然不觉。这位在炮场里摸爬滚打了三十年的老工匠,什么炸膛的火炮没见过,此刻脸上却写满了难以置信。
郑宏抓起茶盏猛灌一口,茶梗卡在喉咙里也顾不上咳:“密探在信里说,巴黎民众扛着锄头铁锹就冲进了监狱,守军放了三枪就投降了。路易十六那把镶金的佩剑,现在正挂在市政厅的门楣上呢。”
“那法国的舰队呢?”吴良闯进来时,甲胄上的铜钉还在发烫——他刚从“飞鱼舰队”的抢修现场回来,袖口沾着船板的木屑。“‘太阳王舰队’昨天还在南海游弋,难不成他们国君被抓了,舰队也散了?”
“散不了那么快。”郑宏走到海图前,指尖在法国海岸线上敲了敲,“但肯定乱了。你想啊,舰长们收到家里的信,知道国王被关了,还能安心在海上打仗?”他忽然抬头,眼里闪过一丝锐光,“传我命令,让‘飞鱼舰队’把所有快船都派出去,沿越南海岸巡逻——只要发现法国舰队的影子,立刻回报!”
吴良刚转身,通讯兵就撞开了舱门,手里的信鸽扑棱着翅膀,脚上的信管还在滴血:“将军!暹罗方向发现法军‘鸢尾三号’,舰长派小艇来送信,说要……要向咱们投降!”
“投降?”周德兴手里的茶壶“哐当”砸在地上,“他们前儿还在吕宋海峡追着咱们的‘磐石五号’打,今儿就投降了?”
郑宏却笑了,弯腰从鸽腿上解下另一份密信——这是潜伏在“鸢尾三号”上的细作发回来的。信纸是用胭脂写的,字迹歪歪扭扭:“舰上法军哗变,要回巴黎救国王,舰长被捆在桅杆上。”
“备船。”郑宏抓起挂在墙上的佩刀,“我去会会这位‘鸢尾三号’的舰长。”
同一时刻,巴黎市政厅的广场上,铁匠铺老板皮埃尔正踩着缴获的国王宝座,向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民众喊话。他粗粝的手掌举着从巴士底狱搜出的铁链,铁锈蹭得满脸都是:“瞧见没!这就是路易十六用来锁咱们的玩意儿!可现在呢?他的王冠正垫在我的打铁砧上!”
人群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有人把葡萄酒桶砸开,紫红色的酒液淌了一地,孩子们光着脚在酒水里蹦跳。裁缝铺的玛丽大婶举着剪刀,把刚缝好的三色旗塞进国民自卫军士兵手里:“给我把这旗子插到凡尔赛宫顶上去!让那些贵族瞧瞧,谁才是法国的主人!”
喧闹声中,身着禁军制服的杜邦挤过人群,帽檐压得低低的。他怀里揣着给“鸢尾号”舰长的信,信封上的火漆已经被汗水浸得发潮。三天前他还是凡尔赛宫的卫兵,现在却成了通缉犯——就因为他偷偷给舰队送了封信,说“国王让你们赶紧回来平叛”。
“站住!”两个戴着红帽徽的国民自卫军拦住他,步枪上的刺刀闪着寒光,“出示你的公民证!”
杜邦手忙脚乱地摸出证件,手指抖得差点把证掉在地上。那卫兵瞥了眼证件上的“凡尔赛宫”字样,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你是贵族的狗腿子?”
“不!我是……我是来送信的!给海军的信!”杜邦急中生智,把怀里的信举起来,“‘鸢尾号’的舰长是我表哥,他说要回来保卫革命!”
这话倒让卫兵愣了愣。旁边一个戴眼镜的先生推了推眼镜:“海军?听说‘太阳王舰队’还在跟明国人打仗?”
“可不是嘛!”人群里有人喊,“昨天报纸上说,路易亲王在南海沉了明国三艘船!”
“沉三艘有什么用?”皮埃尔挤过来,手里还攥着那截铁链,“咱们的面包都被国王拿去给舰队买炮弹了!现在好了,舰队回不来,国王被抓了,看谁还敢克扣咱们的口粮!”
杜邦趁他们争论的功夫,猫着腰溜出人群。他知道,这封信是送不到了——刚才那卫兵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块待宰的猪肉。他得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最好是能混上开往荷兰的船——听说荷兰的资产阶级已经掌权了,或许能收留他。
“鸢尾三号”的甲板上,海风把三色旗吹得猎猎作响——这是哗变的水兵刚缝的,用的是舰长卧室里的红绸窗帘和白桌布,蓝色则是从船帆上撕下来的。舰长拉罗谢尔被捆在桅杆上,丝绸眼罩滑到了鼻尖,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放开我!你们这群叛徒!”他嘶吼着,胸前的绶带被扯得歪歪扭扭,“国王养你们这么多年,就是让你们在战场上叛变的?”
水兵长马利埃叼着烟斗,蹲在炮座上慢条斯理地擦着炮弹:“舰长先生,不是我们叛变,是国王先抛弃了我们。”他指了指刚收到的信,“巴黎来信说,咱们的家人都在街上游行,就因为国王把面包都给了舰队——你说,咱们还打这仗干啥?”
“打明国人!”拉罗谢尔挣扎着,铁链勒得手腕生疼,“咱们是法国海军!不是街头的暴民!”
“明国人招你惹你了?”一个年轻水兵扛着步枪走过,枪托上还绑着三色带,“上个月在马尼拉,我弟弟就在‘荣光号’上被炸死了,他才十六岁!凭什么要为国王的皇冠送命?”
正吵着,了望哨突然喊道:“明国船来了!是‘镇极号’!”
马利埃立刻站起来,把烟斗往炮膛里磕了磕:“都打起精神来!按说好的,咱们举三色旗,他们不会打咱们的。”他又转向拉罗谢尔,“舰长,你要是敢乱说话,我就把你扔海里喂鲨鱼。”
“镇极号”缓缓靠近,郑宏站在船头,望远镜里三色旗的颜色有些刺眼。他身后的吴良低声道:“将军,要不要提防着点?万一他们是诈降呢?”
“诈降?”郑宏放下望远镜,“你看他们桅杆上绑着的人,穿的是法军舰长制服吧?要是诈降,犯不着拿自己人开刀。”他朝对面挥了挥手,“让他们派个人过来。”
马利埃划着小艇登上“镇极号”时,脚刚踏上甲板就差点跪下——他从没见过这么大的炮,炮身上的膛线像一圈圈精密的蛇鳞。周德兴正蹲在炮口前,用卡尺量着什么,见他过来,咧嘴一笑:“这炮咋样?比你们‘鸢尾号’的72磅炮如何?”
马利埃咽了口唾沫:“明……明国也有线膛炮了?”
“刚造的。”郑宏把他领到舱里,倒了杯茶,“说吧,你们想怎么样?”
“我们想回国。”马利埃把帽子摘下来,露出被海风刮得通红的额头,“巴黎来信说,革命成功了,咱们要回去建设新法国。至于这艘船……”他挠了挠头,“我们带不走,就送给明国朋友吧,也算……也算赔个不是。”
郑宏没说话,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击。周德兴急了:“将军,这船可是好东西!上面的8门线膛炮,咱们拆下来研究研究,说不定能造出更好的炮!”
“我不是想要船。”郑宏忽然开口,“我想知道,你们舰队里还有多少像你这样想的?”
马利埃眼睛一亮:“‘鸢尾五号’的舰长是我表哥,他早就不想打了!还有‘太阳王号’上的几个水兵,都是我同乡,他们说只要有人带头,立马就哗变!”
“好。”郑宏站起身,从墙上摘下佩剑递给马利埃,“这剑送你。你回去告诉他们,要是想回国,明国水师可以护送你们到马六甲——但有一条,不准再烧杀抢掠。”
马利埃接过剑,剑鞘上的龙纹硌得手心发烫。他“扑通”一声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头:“明国朋友的恩情,我们法国人记着!等革命成功了,一定派最好的工匠来教你们造炮!”
应天府的御书房里,朱元璋把密信扔在朱标面前,宣纸在案上滑出老远。“你自己看!法国人造了国王的反,舰队都哗变了!”他指着窗外,“三个月前,你还说‘欧洲蛮夷不足为惧’,现在呢?他们自己把国王抓了,还要跟咱们通商!”
朱标捡起信,慢慢读着,眉头越皱越紧。他身后的徐光启推了推眼镜:“陛下,依老臣看,这未必是坏事。欧洲资产阶级掌权,看重的是贸易,不是领土——咱们正好可以跟他们做生意,引进他们的线膛炮技术。”
“引进?”朱元璋冷笑一声,“当年朕打陈友谅的时候,谁也没帮过咱们!现在他们内乱了,倒想起跟咱们做生意了?”他忽然提高声音,“传朕旨意,命郑宏率‘镇海舰队’进驻马六甲!法国舰队要是敢不放下武器,就把他们全给朕沉了!”
“陛下三思!”徐光启连忙跪下,“现在正是引进技术的好时机!臣已经让人翻译了法国的《铸炮全书》,里面说用蒸汽机铸炮,一天能造十门!要是跟他们闹翻了,咱们什么时候才能造出这样的炮?”
朱标也劝道:“父皇,儿臣觉得徐大人说得对。法国舰队哗变,说明他们内部不稳,咱们正好可以跟新政府谈判——用丝绸茶叶换他们的技术,总比打仗划算。”
朱元璋盯着墙上的《万国舆图》,手指在法国的位置狠狠戳了戳。良久,他才叹了口气:“也罢。让郑宏先别动手,看看情况再说。另外,让工部把徐光启翻译的书赶紧印出来,发给各军械局——朕倒要看看,这蒸汽机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
徐光启刚要谢恩,太监又匆匆进来,手里举着新的急报:“万岁爷!荷兰遣使者求见,说要跟咱们结盟,一起对付西班牙!”
“荷兰?”朱元璋愣了愣,随即笑了,“这些欧洲人,昨天还打打杀杀,今天就想结盟了?让使者进来吧——朕倒要听听,他们能给朕什么好处。”
朱标看着父亲走向殿外的背影,轻轻舒了口气。徐光启凑过来,低声道:“殿下,看来这欧洲的革命,倒给咱们送来了机会。”
“机会是机会,”朱标望着窗外的天色,“就怕这机会背后,藏着更大的风浪啊。”
一个月后,荷兰阿姆斯特丹的商会大厅里,明国使者王景弘正把一份条约推到荷兰东印度公司董事面前。条约上用汉文和荷兰文写着:“双方互派工匠,明国出口丝绸、瓷器,荷兰出口线膛炮、蒸汽机……”
董事范德堡拿起放大镜,仔细看着条约上的每一个字,山羊胡翘得老高:“王大人,贵国真的愿意用景德镇的瓷器秘方,换我们的蒸汽机图纸?”
“当然。”王景弘端起咖啡,强忍着没皱眉——这玩意儿苦得像药汤,还是家乡的茶好喝,“不过我们有个条件,你们得帮我们造十艘新式战舰,就像你们打败西班牙无敌舰队的那种。”
范德堡哈哈大笑:“没问题!只要有瓷器,别说十艘,二十艘都能造!”他忽然压低声音,“听说法国的路易亲王逃回凡尔赛了?还想重建舰队?”
“他建不起来了。”王景弘放下咖啡杯,“我们的密探说,法国的资产阶级已经成立了国民公会,正到处抓贵族呢。路易亲王现在连吃饭都得躲在谷仓里。”
两人相视而笑,窗外的风车慢悠悠地转着,把阳光切成一片片金色的碎片。谁也没注意到,街角一个穿风衣的人正往这边张望——那是西班牙的间谍,手里攥着密信,信上写着:“明国与荷兰结盟,恐对我无敌舰队不利……”
马尼拉港的船坞里,周德兴正蹲在从“鸢尾三号”拆下来的线膛炮前,手里的凿子敲得叮当作响。郑宏站在旁边,看着工匠们把蒸汽机零件一件件拼起来——那是荷兰人送来的礼物,据说烧煤就能转,比十头牛还有劲。
“将军,你看这齿轮!”周德兴举着个黄铜齿轮,眼里闪着光,“这玩意儿比咱们的水车齿轮精密十倍!要是装在炮架上,瞄准肯定准多了!”
郑宏点点头,目光投向远处的海面。那里,“飞鱼舰队”的快船正在演练新战术,船上的火炮已经换成了仿制的线膛炮。他知道,欧洲的革命还没结束,新的战争随时可能爆发,但他不怕——就像徐光启在信里说的:“师夷长技以制夷,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夕阳西下,把海水染成一片金红。郑宏想起朱元璋的话:“这天下,不是打下来的,是争出来的——争技术,争人才,争民心。”他忽然觉得,这南海的风浪,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