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尼拉港的晨雾还未散尽，郑宏站在“镇极号”的舰桥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栏杆。栏杆上的漆皮因昨夜的激战剥落了好几块，露出底下暗沉的木头，像极了他此刻的心情——虽有胜算，却沉甸甸的。
“将军，了望哨说西边海平线上有船影！”信号兵的喊声刺破晨雾。
郑宏举起望远镜，镜片里果然出现了几个模糊的黑点，正以极快的速度向港口移动。他心里一紧，昨夜“飞鱼舰队”奇袭得手，烧毁了法军“荣光号”，本以为路易亲王会暂缓攻势，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各舰进入战斗位置！”郑宏的声音透过传声筒传遍整个舰队，“‘镇西’‘镇南’号左舷备战，‘飞鱼舰队’绕至侧翼，别给他们包抄的机会！”
甲板上瞬间响起杂乱而有序的脚步声。水兵们有的搬运炮弹，有的调整炮口角度，有的则紧张地盯着越来越近的法军舰队。周德兴抱着一门线膛炮的炮管，手指在刻度盘上飞快转动，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这是他连夜赶制的瞄准标尺，据说能把误差控制在五米内。
“将军，法军这次来了七艘！”了望哨又喊，“带头的是‘太阳王号’，旗语说要我们‘立刻投降，否则踏平马尼拉’！”
郑宏冷笑一声，将望远镜递给身旁的吴良：“你瞧路易亲王这口气，倒像是胜券在握似的。”
吴良接过望远镜，镜片里“太阳王号”的金色鸢尾旗正嚣张地飘扬。“他们的‘荣光号’昨晚炸得连桅杆都没剩下，怎么还敢这么狂？”
“因为他们还有六艘主力舰，而我们只剩五艘能作战的。”郑宏的目光扫过港内的战舰，“‘镇东号’沉了，‘镇北号’还在抢修，能打的就这几艘了。”他顿了顿，突然提高声音，“传我命令，把港内所有商船的帆都升起来，挂上咱们的军旗！”
吴良一愣：“将军，这是……”
“让路易亲王瞧瞧，咱们的船可不止这些。”郑宏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他要是知道咱们只剩这点家当，怕是会疯了似的冲过来。”
果然，当法军舰队靠近到三千米时，路易亲王通过望远镜看到港内密密麻麻的帆影，眉头拧成了疙瘩。他站在“太阳王号”的舰桥，金色的绶带在晨风中猎猎作响，昨夜“荣光号”爆炸的火光仿佛还在眼前跳动。
“亲王殿下，明军战船好像变多了？”副官的声音带着疑惑。
路易亲王没说话，手指重重敲击着地图上的马尼拉港。他收到密报，明军主力舰只剩五艘，可眼前这景象，少说也有十几艘。难道是昨晚的情报有误？还是明军把商船改造成了战舰？
“殿下，‘鸢尾二号’发来信号，说左翼发现快船队！”
路易亲王猛地抬头，只见二十艘快船正像箭一样从侧翼冲来，船头插着明字旗，船尾拖着白色的浪花。那是“飞鱼舰队”——昨夜就是他们，用那些不起眼的小破船，烧了他的“荣光号”。
“蠢货！”路易亲王一脚踹翻身旁的罗盘，“让‘鸢尾二号’拦住他们！主炮瞄准港内最大的那艘舰，给我轰！”
“太阳王号”的主炮率先轰鸣，一颗72磅的炮弹呼啸着掠过海面，砸在“镇极号”左前方的水里，掀起的巨浪差点没把舰桥的玻璃震碎。郑宏稳住身形，对着传声筒吼：“‘镇西号’，给他们还礼！让他们知道咱们的线膛炮不是摆设！”
“镇西号”的主炮应声而响，炮弹带着尖啸飞向“太阳王号”，虽没击中要害，却擦着船舷炸起一片水花，把路易亲王的镀金望远镜都震掉了。
“废物！都是废物！”路易亲王咆哮着，“让所有舰全速前进，把那些快船撞沉！”
法军舰队像一群愤怒的公牛冲了过来，舰艏劈开浪花，炮口火光连连。明军的线膛炮虽射程稍短，但胜在精准，“镇南号”一发炮弹正中“鸢尾二号”的弹药舱，那艘巡洋舰瞬间变成了一团火球，碎片像下雨似的落进海里。
“打得好！”郑宏忍不住喝彩，可笑容很快僵在脸上——他看到“飞鱼舰队”的快船被法军撞翻了两艘，水兵们在海里挣扎，却被法军的火枪一一射杀。
“将军，‘飞鱼’请求支援！”通讯兵的声音带着哭腔。
郑宏咬了咬牙：“‘镇极号’左满舵，撞开他们的阵型！”
巨大的“镇极号”像一头钢铁巨兽，硬生生从法军舰队中撕开一道口子。郑宏站在船头，看着水兵们用步枪向法军射击，看着周德兴指挥线膛炮一次次命中敌舰，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揪着。
激战中，路易亲王突然收到一封密信，是从巴黎快马加鞭送来的——信上只有一句话：“民众攻占巴士底狱，王室危矣。”
他的手开始发抖，望远镜里的马尼拉港突然变得模糊。国内乱了，他还在这里打什么？就算赢了这场海战，回去怕是连王位都保不住了。
“殿下，明军快顶不住了！”副官兴奋地喊，“再冲一轮，他们就全军覆没了！”
路易亲王却突然下令：“鸣金收兵。”
副官以为听错了：“殿下？”
“我说收兵！”路易亲王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颤抖，“让‘鸢尾号’断后，其余舰只跟我返航！”
法军舰队的撤退来得猝不及防。郑宏看着他们调转船头，渐渐消失在海平线上，一时竟没反应过来。直到吴良拍了拍他的肩膀：“将军，他们真撤了！”
郑宏这才松了口气，双腿一软差点坐倒在地。他望着海面漂浮的残骸，又望向港内那些挂着军旗的商船，突然笑了——原来胜利有时候不只是靠炮弹，还靠一点运气，和敌人的后院起火。
“清点伤亡。”郑宏的声音有些沙哑。
“‘飞鱼舰队’损失了五艘快船，牺牲了七十九名弟兄。”吴良低声道，“法军被我们击沉三艘，重伤两艘，估计得回去修个一年半载。”
郑宏点点头，走到舰桥边缘，望着初升的太阳。阳光穿透晨雾，洒在海面上，波光粼粼的。他知道，这场胜利来得侥幸，法军的撤退才是关键。
“将军，接下来怎么办？”周德兴凑过来，脸上沾着黑灰，却笑得灿烂。
“修船，练兵，”郑宏的目光坚定起来，“还有，把那些商船都改回原样——总不能每次都靠唬人的。”
周德兴哈哈大笑：“将军说得是！对了，您说路易亲王回去会不会被法王骂啊？”
“他现在怕是顾不上挨骂了。”郑宏想起那封密信的内容——天枢密探早把法国大革命的消息传了回来，“他的国王老子都自身难保了。”
海风拂过甲板，带着淡淡的硝烟味。水兵们在清理战场，有的在打捞落水的同伴，有的在修补船帆，还有的则举着步枪向远去的法军舰队欢呼。郑宏知道，这场海战结束了，但更大的风浪，还在后面。
“对了，”他突然想起什么，对通讯兵说，“给应天府发报，就说我们胜了。另外，让工部再送二十门线膛炮来——下次，咱们得靠真本事赢。”
通讯兵立正敬礼，转身去了。郑宏再次望向海平线，那里已经空无一物，只有海鸥在盘旋。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把胸腔里的硝烟味都吐出去。
“吴良，”他喊，“去看看‘镇北号’修得怎么样了，告诉工匠们，三天内必须修好，咱们可没时间歇着。”
“得令！”
看着吴良匆匆离去的背影，郑宏笑了。阳光照在他脸上，把眼角的皱纹都染成了金色。这场仗赢得惨烈，但终究是赢了。至于以后……以后的事，就交给以后的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