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婉的手还攥着范不繁的衣角,指尖发白。混沌兽蹲在前方,颈侧符文微光未散,鼻息喷在地上,带起一小片尘土。铁牛把行囊往上提了提,压低声音:“真就这么冲进去?连个计划都没有?”
“有。”范不繁松开江婉的手,从腰间抽出断剑,三色灵光在刃口流转,“云游子布阵掩踪,铁牛开路清障,江婉套话探虚实,我负责砸场子。”
云游子没说话,从袖中抖出七枚铜钱,在掌心排成北斗状。他抬手一扬,铜钱落地无声,各自嵌入石缝,金光隐现如丝线相连。“半个时辰内,追踪符找不到我们。”
江婉低头整理袖口,将心灯藏得更深些。她抬头时神色平静,像平时出门采买药材那样自然:“药商身份我熟,市集人多嘴杂,最适合打听消息。”
范不繁点头:“别硬撑,魔纹再动你就退。”
“知道。”她应得干脆,转身朝市集方向走,步子稳,背影没晃一下。
烟火在头顶炸开时,他们刚混进人群。摊贩吆喝声、孩童笑闹声、铜锣敲打声混在一起,盖住了脚步声。江婉挑了个卖丹砂的老头摊位坐下,掏出几块碎银换了一包安神散,顺口问:“最近可有生面孔来收阴属性药材?”
老头眯眼打量她:“姑娘是外地来的吧?中洲这地界,谁敢明着收那种东西?除非……”他压低嗓音,“是替天剑阁办事的。”
江婉手指一顿,没接话,只把药包收好,起身离开。她绕过三条街,在糖画摊后与范不繁汇合,低声说:“天剑阁的人在收药,指名要寒潭水养过的。”
范不繁眼神一沉:“赵炎成借正道之名行事,够阴。”
话音未落,江婉突然捂住胸口,脸色煞白。心灯在衣下灼烧,烫得她几乎站不住。范不繁一把扶住她,断剑横在身前,灵力灌入地面。三色光纹自脚底蔓延,悄无声息渗入石板缝隙。
“忍住。”他声音压得极低,“别让它把你拽过去。”
江婉咬牙点头,额头沁出冷汗,却没哼一声。她强撑着站直,目光扫过街角——茶楼二楼窗边,坐着个穿灰袍的男人,背对街道,脖颈处隐约露出一道刻痕。
“替身。”她喘着气说,“颈后有天剑阁徽记。”
范不繁盯着那扇窗,眼神冷下来。他没犹豫,断剑猛地插进地面,三灵之力逆行催动,地面瞬间震颤。石板裂开蛛网般的纹路,地脉之力如潮水般涌出,直冲茶楼方向。
整条街的灯笼同时熄灭,烟火余烬簌簌落下,人群惊叫四散。追踪符的灵光在半空乱窜,像被风吹散的萤火,找不到目标。
混沌兽低吼一声,四蹄刨地,鬃毛竖起。它盯着茶楼二楼,喉咙里滚着闷响,像在警告什么。
铁牛握紧拳头,站在范不繁左侧:“楼上那玩意儿动了。”
云游子迅速收起铜钱,低声急道:“地脉震荡只能持续片刻,趁现在!”
范不繁没动,眼睛仍盯着二楼。灰袍男人缓缓转过身,脸上无悲无喜,双眼空洞如傀儡。他张嘴,声音却从四面八方传来:“范不繁,你比我想的急。”
“急?”范不繁冷笑,“你躲在替身后面装神弄鬼的时候,就该想到我会找上门。”
替身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弧度:“本体不在这里。你炸的是空壳。”
“我知道。”范不繁拔出断剑,剑尖指向替身,“但我炸的不是你,是你的耳目。从现在起,你在中洲的眼线,我见一个废一个。”
替身沉默片刻,忽然抬手,指向江婉:“她撑不了多久。心灯燃尽那天,就是你跪在我面前求饶的时候。”
范不繁一步跨出,断剑劈空斩下,三色灵光撕裂空气,直逼二楼窗棂。替身不躲不闪,任由剑气贯穿胸膛,身体如纸片般碎裂,化作黑灰飘散。
灰烬落地前,范不繁已转身拉住江婉:“走。”
铁牛跟上,云游子殿后,混沌兽在前方引路,专挑小巷穿行。江婉脚步虚浮,却没拖慢速度,手始终按在胸口,嘴唇抿成一条线。
拐进第三条暗巷时,云游子突然停步:“有人跟着。”
范不繁没回头,断剑反手一挥,剑气擦着墙角掠过,带起一串火星。角落里传来闷哼,一个黑衣人跌出,肩头血迹斑斑。
“噬灵教的探子。”铁牛上前一脚踩住那人胸口,“说,赵炎成藏哪儿?”
黑衣人咧嘴笑,牙齿染血:“你们炸了个替身就得意?教主早料到你们会来中洲……天剑阁里,有他的人。”
范不繁眼神一凛,剑尖抵住黑衣人咽喉:“谁?”
“你猜啊。”黑衣人笑声戛然而止,七窍突然涌出黑血,身体迅速干瘪,化作一具空壳。
云游子蹲下检查,摇头:“自毁禁制,问不出东西。”
范不繁收回剑,看向江婉:“你还行吗?”
她点头,声音有点哑:“能走。”
“那就继续。”他迈步向前,“下一个目标,天剑阁外围据点。既然赵炎成借他们的名头行事,我们就从那儿撕开口子。”
混沌兽突然停下,耳朵竖起,冲着巷子尽头低吼。那里站着个戴斗笠的老人,拄着拐杖,像是等了很久。
“几位,夜路不好走。”老人声音沙哑,“老朽备了热茶,不如歇歇脚?”
范不繁没答话,断剑横在身前。江婉却轻轻拉了拉他袖子,低声道:“他身上没有魔气。”
老人笑了笑,掀开斗笠,露出一张皱纹纵横的脸:“江姑娘好眼力。老朽姓陈,曾在青云宗药堂打过杂,认得你父亲。”
江婉眼神微动:“陈伯?您怎么在这儿?”
“等你们。”老人让开半步,露出身后一扇不起眼的小门,“赵炎成在天剑阁埋了三颗钉子,其中一颗,专管药材进出。你们要找的人,今晚会在东市码头交接货物。”
范不繁盯着老人:“为什么帮我们?”
“因为我也想他死。”老人语气平淡,“我儿子,死在他第一次堕魔那天。”
巷子里安静下来,只有风穿过屋檐的轻响。范不繁收起断剑,点头:“带路。”
老人转身推门,门后是一条狭窄通道,通向未知深处。江婉跟上去前,回头看了一眼范不繁,轻声说:“这次别一个人扛。”
他嗯了一声,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掌心温热:“一起。”
铁牛嘟囔着“总算有个明白人”,大步跟上。云游子走在最后,手指捏着一枚铜钱,若有所思。
混沌兽没进门,蹲在巷口,眼睛盯着远处灯火,喉咙里滚动着低沉的呜咽,像在提醒什么。
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市集喧嚣。通道尽头透出微光,隐约传来人声。
老人停下脚步,回头说:“前面就是码头仓库。交接在子时,还有两刻钟。”
范不繁松开江婉的手,断剑重新握紧:“这次,我来问话,你们负责堵门。”
江婉没反对,只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瓶,倒出三粒丹药分给众人:“含着,防迷香。”
铁牛一口吞下,咂咂嘴:“甜的?”
“加了蜜。”江婉淡淡道,“怕你嫌苦不肯吃。”
范不繁嘴角微扬,没说话,把丹药压在舌下。他走到门前,侧耳听了听,里面传来瓷器碰撞的轻响。
“准备好了?”他低声问。
众人点头。
他深吸一口气,抬脚踹开门。
仓库内,三个黑衣人正围着木箱清点药材,听见动静齐齐抬头。为首那人看清范不繁的脸,脸色骤变:“是你——”
话没说完,断剑已至喉前。
范不繁剑尖抵住他脖子,声音冷得像冰:“赵炎成在哪?”
黑衣人冷笑:“杀了我,你也找不到他。”
“我不杀你。”范不繁手腕一转,剑锋划破对方衣领,露出颈侧皮肤——那里,赫然刻着天剑阁的徽记,与茶楼替身一模一样。
“我只废了你这条胳膊。”他说着,剑光一闪。
惨叫声中,江婉突然捂住胸口,踉跄后退。心灯灼痛加剧,眼前发黑。她咬牙撑住货架,指甲抠进木纹里。
范不繁回头,眼神一紧:“江婉!”
她摇头,声音断续:“没事……继续问……”
黑衣人捂着断臂,狞笑:“她快撑不住了吧?教主说了,心灯燃尽时,五洲结界必破——”
范不繁一拳砸在他脸上,打断话语。他揪住对方衣领,一字一句:“告诉我他在哪,我让你死得痛快点。”
黑衣人吐出一口血沫,眼神疯狂:“东……东城老槐树下……地下密室……但他不在那儿……他在等你们去……”
范不繁松手,任由对方瘫倒在地。他转身扶住江婉,低声说:“撑住,马上就结束。”
她靠在他肩上,呼吸急促,却仍挤出一丝笑:“你……又骗人……哪次结束过……”
范不繁没反驳,只把她手臂搭在自己肩上,对铁牛说:“背她。”
铁牛二话不说蹲下身。云游子迅速在仓库四角布下禁制,防止消息外泄。
老人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切,轻声说:“东城老槐树,三十年前就枯了。下面确实有密室,但早被填平。”
范不繁扶着江婉往外走,闻言脚步不停:“知道是陷阱,也得跳。”
“为什么?”老人问。
“因为他在等我。”范不繁头也不回,“而我,也等这一天很久了。”
夜风卷着残烬吹过街道,混沌兽在前方引路,尾巴高高翘起。江婉伏在铁牛背上,闭着眼,手指却紧紧抓着范不繁的衣角。
没人说话,脚步声在空巷里回响。
东城方向,一棵枯死的老槐树静静伫立,树根盘踞处,地面微微隆起,像一张等待吞噬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