糜兰的铁腕与智谋,如同在汹涌的暗流中投入了一块定海神针。政令在短暂的阻滞与骚动后,开始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贯通五州。然而,真正的考验,往往源于最细微的裂痕,起于青萍之末。
荆州,武陵郡,沅水支流畔。
此地山高林密,民风彪悍,郡中豪族以沙氏、廖氏为首,盘根错节,势力颇大。清丈田亩的官吏队伍,在此地遇到了最顽固的抵抗。沙家家主沙摩柯,虽名义上归附,但性情桀骜,对襄阳派来的“北地官吏”本就心存轻视。当清丈队伍试图进入一片被沙家视为祖产、却无明确地契的山林时,冲突爆发了。
沙摩柯亲率数百名手持刀弓的宗族子弟和山民,堵住了路口。他身材魁梧,声若洪钟,指着领头的年轻文官喝道:“此乃我沙家世代守护之山林,供奉山神之地!尔等北佬,安敢在此动土?速速退去,否则,莫怪某家弓箭不认人!”
年轻的文官是糜兰破格提拔的寒门学子,颇有胆气,虽面色发白,仍据理力争:“沙首领!此乃州牧府明令!凡无主或争议之地,皆需清丈登记,以便统筹!并非强占你家产业……”
“放屁!”沙摩柯怒道,“这山这水,就是凭证!何需你那劳什子文书!再进一步,杀无赦!” 气氛瞬间紧绷,箭在弦上。
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回襄阳。并非通过官方驿道,而是经由通济行安插在武陵商队中的眼线,直抵糜兰案头。密报不仅陈述了冲突,更附上了对沙摩柯性格、其与周边其他豪族关系、乃至其麾下可用武力的详细评估。
糜兰没有立刻调动大军镇压。他深知,在荆南这种地方,单纯的武力征服只会埋下更深的祸根。他召来了马良。
“季常,沙摩柯其人,你怎么看?”糜兰将密报推过去。
马良仔细看完,沉吟道:“沙摩柯勇武过人,在五溪蛮中也颇有声望,但其人重诺,吃软不吃硬。此前刘景升在时,亦是以安抚为主。此次冲突,恐非其一人之意,背后或有廖家等其他势力怂恿,试探我军底线。”
糜兰点头:“正是。若强硬镇压,正中其背后之人下怀,恐激变整个荆南。若退让,则新政威信扫地,各地豪强必群起效仿。”
他沉思片刻,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亲自修书一封,措辞极尽诚恳,先肯定沙家守护山林之功,表示清丈并非夺产,而是为了更合理地划分权属,避免日后纷争,并承诺,若沙家愿意配合,可将部分山林划归其名下作为补偿,并授予沙摩柯“武陵郡尉”之职,负责维持地方治安,征募山民健儿为官军效力。同时,信中隐约点出,已知晓背后有人挑唆,望沙首领明辨是非,勿为他人利用。
这封信,由马良亲自携带,并带上了一份厚礼——包括通济行精制的盐铁和一批上好布帛,前往武陵。
马良的到来和糜兰的亲笔信,让沙摩柯大感意外。他原以为会迎来大军征讨,没想到是如此的“礼贤下士”。尤其是那“郡尉”之职和征募山民的权力,正中其下怀。沙摩柯虽蛮悍,却也并非毫无政治头脑。他权衡利弊,又见马良言辞恳切,礼物厚重,更重要的是,糜兰似乎对他以及他背后的势力了如指掌……最终,他选择了顺台阶而下。
“既然糜军师如此看重,某家若再推辞,便是不识抬举了!”沙摩柯大手一挥,不仅允诺配合清丈,甚至主动表示愿意协助官府,说服廖家等其他观望的豪强。
一场可能燎原的星火,被糜兰以精准的政治手腕和情报优势,消弭于无形。此事传开,荆南各地观望的豪强大为震动,既慑于糜兰对地方情势的洞察,又为其给出的“胡萝卜”所吸引,抵抗情绪大为缓和。马良对糜兰的远见和手段,更是钦佩不已。
江东,长江江面。
周瑜派出的、伪装成水贼的快船,果然开始行动。几艘悬挂黑色骷髅旗的快艇,趁着夜色,袭击了一支从江陵前往夏口的运粮船队。护船的兵士虽奋力抵抗,但对方来去如风,熟悉水道,一番激战,虽未让粮船被劫,却也有数名兵士伤亡,船队行程被延误。
消息传来,驻守夏口的关羽勃然大怒,丹凤眼寒光四射:“江东鼠辈,安敢如此!来人,点齐水军,某家要亲往江东,问罪周瑜!”
“云长将军息怒!” 奉命协防夏口的庞统急忙劝阻,“此正是周瑜所愿!意在激怒我军,挑起战端,破坏我整合大计!小股骚扰,虽是可恶,然若因此爆发大战,则正中其下怀!”
关羽怒气未消:“难道就任其猖狂?”
庞统丑脸上露出一丝冷笑:“自然不能。彼既可扮水贼,我辈何尝不可?” 他建议,由熟悉江淮水情的张辽,挑选精锐水卒,也伪装成商船或渔船,在江东船队经常活动的区域设伏,“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同时,加强沿江烽燧警戒,一旦发现敌踪,立刻发出信号,集结快船围剿。
此策得到关羽认可。数日后,一支试图袭扰广陵附近盐场的“江东水贼”,便撞入了张辽设下的圈套,被当场击沉两艘,俘虏数十人。经审讯,其身份果然是江东水军精锐所扮。
糜兰在襄阳接到战报,批复:“辽将军处置甚妥。然需谨记,此为防御反击,非开战之衅。俘获之人,可择其一二,剃去眉毛,遣返江东,以示警告。其余暂押。” 他既要展示肌肉,让孙权、周瑜知道代价,又要严格控制冲突规模,避免事态升级。
青州,北海屯田区。
在陈登的雷霆手段和后续派来的文吏努力下,屯田事务逐渐走上正轨。田亩重新分配,怨气得以平息。秋收在即,一片片新垦的田地里,粟麦长势喜人。臧霸亲自巡视,见此情景,心中对糜兰的统筹能力也暗自佩服。
然而,表面的平静下,来自北方的阴影始终存在。曹操虽新败,但谋臣如雨,猛将如云,岂会坐视刘备安心整合五州?细作回报,曹操已任命心思缜密、擅长内政的司马懿,负责经营与青州接壤的兖州东部、徐州北部区域,同样在劝课农桑,整顿武备,并不断派出小股骑兵,越过边界进行骚扰,试探青州防务的虚实。
糜兰通过通济行的北方网络,密切注视着司马懿的一举一动。他知道,这位未来的劲敌,正在以一种更隐蔽、更持久的方式,与己方进行着较量。北线的压力,并未因主力转向内政而消失,只是换了一种形式。
襄阳,通济行总舵密室。
是仪风尘仆仆地从江东赶回,带来了最新的综合分析。
“军师,孙权、周瑜虽暂未大举动兵,然其小动作不断,意在拖延、干扰我军整合。曹操在北,司马懿经营兖徐,虎视眈眈。内部而言,荆州士族经武陵一事,虽表面收敛,然其心未附;青、幽新附,根基尚浅。”
糜兰静听完毕,缓缓道:“意料之中。固本培元,本就是逆水行舟。外部压力,可促使内部团结;内部矛盾,亦需借外部压力来转移。关键在于,我辈能否在此错综复杂的局面中,抓住主线,稳步前行。”
他站起身,走到那幅巨大的“国力气象图”前,目光落在代表秋收的符号上。
“传令各州,秋收在即,此乃新政成败之关键一役!务须确保颗粒归仓!同时,通济行各分行,开始按计划,大规模收购新粮,充实各地常平仓。”
“令关羽、张辽、臧霸、高顺等,秋收期间,提高戒备,严防曹、孙趁机作乱。”
“令诸葛亮、庞统,开始着手拟定明年的军政规划,待秋收后,再议西进或北伐之事。”
风已起于青萍之末,能否化作扶摇直上的飓风,抑或被中途扼杀,就看能否稳住船舵,度过这收获与危机并存的秋季。糜兰知道,真正的考验,即将随着沉甸甸的稻穗,一同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