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府的后花园,是京中闻名的一处景致。
此刻,谢婉兮牵着苏芸熹的手,鬓边金步摇随着碎步轻轻摇曳,脸上满是娇憨的得意。
“芸熹姐姐,你瞧那边,那几株是母亲年初才让人从西域移栽过来的‘醉美人’,开花时层层叠叠,比牡丹还要艳丽几分。”
“这片翠竹是父亲亲手栽种的,他说竹声簌簌能涤尘心。”
谢婉兮像一只骄傲的小孔雀,叽叽喳喳地介绍着,对自家花园的每一处景致都如数家珍。
这园子年初刚经沈灵珂督工修葺,叠石为山,引泉为溪,连素来挑剔的秦夫子登门时,都抚掌叹道“虽由人作,宛自天开”。
苏芸熹含笑听着,眼波却时时飘向小径尽头,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帕子,心早已飞出了这满园清景。
穿过一片月季花丛,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一座临水而建的八角小亭。
谢婉兮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她拉了拉苏芸熹的袖子,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芸熹姐姐,你先去亭中稍候,我去去就来。”
苏芸熹闻言一愣:“妹妹这是要往何处去?”
“哎呀,差点忘了!”谢婉兮一拍脑门,做恍然大悟状,“我让小厨房备了新做的点心,这会儿该是好了。姐姐且等我,定给你带些合口的来!”
说完,也不等苏芸熹回应,便像只快活的蝴蝶,提着裙摆一溜烟地走远了,口中还嚷嚷着:“姐姐你可千万要等我回来呀!”
苏芸熹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哪里还不明白这小妮子的心思,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脸颊也悄悄地染上了一层薄红。
她定了定神,理了理浅紫色的衣裙,深吸一口气,这才莲步轻移,朝着那座小亭走去。
越走近,心跳便越是如鼓。
待行至亭前,抬眼望去,只见亭中果然立着一道挺拔的身影。
谢长风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的暗纹锦袍,腰间束着玉带,长身玉立,丰神俊朗。他背对着亭外,似乎在眺望湖景,但那微微紧绷的肩背,却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安。
他早就在此等候了。
从会客厅传来通报的那一刻起,他便寻了个由头来了花园,一颗心在胸膛里七上八下,既盼着与她见面,又怕自己见了她会失了分寸。
这便是古人所说的,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苏芸熹在亭外站了片刻,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是该按规矩行礼,还是先开口问候。
亭中的人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
空气间好似充满了甜丝……
这是二人心意相通后的第一次独处,少女的娇羞与少年的紧张交织在一起,酿成一种名为“心动”的醇酒。
娅姹含情娇不语。
最终,还是谢长风先打破了沉默。
他看着亭外那抹浅紫色的身影,只觉得满园的春色,都不及她半分。
“苏……苏小姐。”他快步走出亭子,将苏芸熹迎了进来,“到亭子里坐吧,天气炎热,这里备了些冰镇过的酸梅汤,你先饮一些解解暑气。”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说罢,便转身走到亭中的石桌旁,亲自提起青瓷小壶,为苏芸熹倒了一杯。
琥珀色的酸梅汤注入白玉杯中,升腾起丝丝凉气。
苏芸熹刚坐定,就接过白玉杯,指尖触碰到微凉的杯壁,也稍稍驱散了脸颊的热度。她低头轻啜了一口,酸甜冰凉的滋味在舌尖化开,让她精神一振。
“这酸梅汤的味道有些不同,很是好喝。”她抬起眼,由衷地赞了一句,“可是有什么独到的法子?”
少女的声音清脆悦耳,一双杏眼亮晶晶的,仿佛盛着漫天星辰。
谢长风看着她灵动的眉眼,一时竟看呆了。
他忘了回答,只是怔怔地望着,直到苏芸熹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垂下眼帘,他才猛然惊醒。
“啊?”
一股热气“轰”地一下从脖子根冲上头顶,谢长风的脸瞬间红了个透。
“这……这酸梅汤是母亲改过的方子,”他有些语无伦次地解释道,“你若是想知道,我……我晚些去问问母亲。”
看着他这副手足无措的模样,苏芸熹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觉得眼前的谢长风,实在是有趣得紧。
不过是随口一问,他便已经替她想得那般长远了。
“你这样也不怕人笑话你,”她眉眼弯弯,柔声打趣道,“我只是随口问问罢了,你又何必如此当真。”
正在这时,几个小丫鬟端着托盘,鱼贯而入。
“公子,小姐吩咐的点心送来了。”
托盘上摆着几碟精致的茶点,一一放在石桌上。
一份是淡粉色的双人份桃桃乳酪蛋糕,散发着浓郁的奶香和果香;一碟是晶莹剔透、状如荷叶的冰荷饼;还有一碟是粉嫩可爱的荷花藕粉糕。
最让苏芸熹觉得新奇的,是最后端上来的饮品。
那是一壶盛在琉璃瓶中的茶饮,茶汤色泽浅碧,里面浮着几块切好的寒瓜和几朵小小的白色茉莉花,隔着瓶壁都能感受到那股沁人的凉意。
谢长风见她眼中满是好奇,连忙介绍道:“这是寒瓜茉莉茶,也是冰镇过的,夏日消暑最是合适不过了。你尝一尝,看可合胃口?”
说着,便自然而然地拿起琉璃壶,又取过一个干净的杯子,为她斟满。
而后,他又拿起小刀和银叉,将那份桃桃乳酪蛋糕切开一角,推到苏芸熹面前,动作熟练又贴心,仿佛做过千百遍一般。
看他这般熟稔地为自己张罗,苏芸熹心中一暖,却也有些不解:“谢公子,这些自有丫鬟们帮忙,你无需这般的。”
在她的认知里,世家公子大多是君子远庖厨,即便待客,也都是由下人伺候,何曾见过这般亲力亲为的。
谢长风的动作一顿,耳根又有些发热。
他放下银叉,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是我唐突了,苏小姐莫要见怪。只是……平日我见父亲也是这般对母亲的,耳濡目染,便也习以为常了。”
这话一出,苏芸熹像是听到了什么惊天秘密一般,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她知道谢首辅与继夫人伉俪情深,却没想到在日常生活中,竟是这般光景。
震惊过后,心中涌起的,却是难以言喻的羡慕和一丝丝甜蜜。
她看着眼前这个坦诚的少年,低声提醒道:“这话,以后莫再在外面说了。”
被有心人听了去,不知要编排出什么话柄来。
谢长风见她秀眉微蹙,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心中顿时一暖。
他知道,她是在为自己着想。
少年安抚地笑了笑,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声音压低了几分,却带着不容错辨的认真:“你放心,我晓得分寸。”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这话,我只对你说。”
只对你说。
这四个字,如一颗石子投入心湖,激起圈圈涟漪。
苏芸熹脸颊瞬间红透,再也不敢看他的眼睛,连忙低下头,拿起小勺小口吃着甜点,掩饰着狂乱的心跳。
亭中的氛围渐渐温馨起来。
谢长风不断地为她介绍着各种点心,苏芸熹则安静地听着,偶尔应上一声。
在谢长风的“投喂”下,她竟不知不觉吃了不少。
聊着诗词见闻,才发觉彼此喜好竟是这般相似,只觉相见恨晚。
直到天色微斜,苏芸熹才猛然惊觉,自己出来得许久了。
“走出来许久,恐怕母亲该担心了,我先回去了。”她站起身,理了理裙摆,对着谢长风福了一福,准备离去。
谢长风见她要走,心里顿时一急。
礼物!
那两盒精心挑选的胭脂还未送出去!
情急之下,他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了,脱口而出地叫了一声:“芸熹!”
声音清亮,在安静的花园里显得格外突兀。
话一出口,两人皆是一愣。
苏芸熹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错愕。
谢长风也反应过来自己叫了什么,一张俊脸涨得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可眼见心上人就要离开,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谢长风快步走到苏芸熹面前,从怀中掏出一个描金绣线的锦袋,不由分说地塞到她手里。
“送……送给你的。”他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眼睛却亮得惊人,“那日在集市上看到,觉得很适合你,便买了下来。希望……希望你能喜欢。”
苏芸熹低头看着手中精致的锦袋,有些不知所措。
她倒是没想到,谢长风会送自己胭脂。
但看着少年那双充满期盼的眼眸,她又怎么忍心辜负了他的一番心意。
最终,她还是轻轻点了点头,将锦袋收入袖中,低声道:“多谢。”
两个字,轻如蚊蚋,却让谢长风的心瞬间飞上了云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