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主之威，浩瀚如天。
林默站在血色符文之前，周身无风自动，衣袂飘摇间引动天地法则共鸣。他抬眼看着那缓慢旋转的庞大符文，眼中倒映出的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近乎漠然的审视——如同造物主在审视自己作品上的瑕疵。
“九幽血祭，以地脉为薪，以生灵为祭，强开两界通道。”林默轻声自语，“手法粗糙，浪费太多。若是让我来布阵，效率至少能提高三成。”
这话若是让旁人听到，定会骇然失色。但星河道人却明白，这是林默站在道主高度后的自然感悟——道主已经凌驾于寻常阵法之上，一眼便能看穿本质，洞悉优劣。
“林道友打算如何处置此阵？”星河道人问道。
“拆了。”林默的回答简洁明了。
他伸出右手食指，指尖一点混沌色的光芒凝聚。这光芒看似微弱，却让周围的空间都开始扭曲、坍缩，仿佛承受不住它的重量。
“归墟道指——破界。”
一指轻点，正中血色符文的核心。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璀璨夺目的光芒。血色符文就像被针刺破的气泡，从被点中的位置开始，迅速崩解、消散。那些抽取自地脉的狂暴灵力失去约束，如决堤洪水般四散奔涌，却又在林默一个眼神下被强行按回地底。
天空中的黑色光柱剧烈晃动，内部那个寂灭世界的倒影开始模糊、破碎。隐约能听到从光柱深处传来的愤怒嘶吼——那是寂灭深渊中的存在，不甘心通道被关闭的咆哮。
“想走？”林默冷哼一声，“既然来了，就留下点东西。”
他五指张开，对着即将消散的黑色光柱虚虚一抓。
“归墟——剥离！”
黑色光柱如同被无形大手握住，硬生生从虚空中“撕”了下来！光柱破碎，化作无数黑色碎片，每一片都蕴含着浓郁的寂灭法则。这些碎片在空中飞舞，想要重新融入虚空遁走，却被林默袖袍一卷，全部收入袖中。
“寂灭法则的碎片……”星河道人眼中闪过异色，“林道友要这些做什么？”
“研究。”林默淡淡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寂灭深渊觊觎我的归墟之道，我自然也要了解他们的寂灭之道。这些碎片，是最好的研究材料。”
他顿了顿，看向星河道人：“前辈，青云宗的弟子们都撤入归墟秘境了吗？”
“大部分都撤进去了。”星河道人点头，“赵无极带着还能动的弟子组织撤离，老朽粗略估算，幸存者约有一百八十人，其中三成重伤，五成轻伤，只有两成还有完整战力。”
一百八十人。
林默沉默片刻。青云宗全盛时期，内外门弟子过万，长老执事数百。如今，只剩这一百八十人。
“伤亡名单呢？”他问。
星河道人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简：“赵无极让我转交的。上面记录了所有确认陨落的弟子姓名，以及……几位长老的最后遗言。”
林默接过玉简，神识扫过。
一个个名字，一段段遗言，如同重锤敲击在心。
“陈平，巡逻执事，为掩护弟子撤退，独战三名药王谷帝尊，自爆而亡。遗言：‘宗主，属下无能，只能走到这里了。青云宗……交给你了。’”
“孙海，炼丹师，内鬼之一。临终前服下所有噬道蛊母虫，以自身为诱饵引开蛊群，为弟子争取撤离时间。遗言：‘宗主，属下罪该万死，唯以此残躯，赎罪万一。’”
“王铁，铁匠，内鬼之二。在护山大阵阵基处埋下三千‘爆裂符’，关键时刻反向引爆，炸死七名幽冥教长老。遗言：‘宗主，那日山洞中，你说可以救我家人的话……是真的吗？’”
“……”
林默握着玉简的手，微微颤抖。
这些人，有忠有奸，有善有恶，但在最后时刻，都选择了为青云宗而战，为同门而死。
“他们……”林默声音沙哑。
“都是青云宗的弟子。”星河道人轻叹，“或许曾经走错过路，或许曾经迷失过方向，但至少在生命的最后，他们找回了自己的根。”
林默闭目良久，将玉简珍重收起。
“他们的牺牲，不会白费。”他睁开眼，眼中寒光如冰，“寂灭深渊欠下的血债，我会一笔一笔，讨回来。”
他转身，一步踏出，已来到隐龙谷深处的枯井旁。
这口井看似普通，井口只有三尺见方，井壁长满青苔，井水早已干涸。但林默能感觉到，井底深处有一个微弱但稳定的空间波动——那便是归墟秘境的入口。
“归墟秘境是青云子祖师留下的最后避难所，独立于大荒世界之外，只有修炼归墟之道的传人才能开启。”星河道人跟了过来，“你既已成道主，应该能完全掌控这个秘境了。”
林默点头，双手结印，井口突然泛起三色光芒。光芒中，一道阶梯从井底延伸而上，阶梯尽头是一扇古朴的石门。
“走吧，去见见他们。”
两人踏上阶梯，走入石门。
石门后，是一个方圆百里的小世界。天空是永恒的三色晚霞，大地平坦，山川秀美，灵气浓度比外界高出数倍。此刻，幸存的青云弟子们正聚集在一片草地上，或坐或卧，或疗伤或休息。
看到林默出现，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宗主！”赵无极眼眶通红，快步上前，“您……您成功了？”
林默点头，目光扫过众人。那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上，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失去同门的悲伤，有对未来迷茫的忐忑，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坚韧——那是经历了太多生死后，反而看淡生死后的平静。
“各位。”林默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青云宗，还没亡。”
他顿了顿，继续说：“我知道，你们很多人失去了亲人、朋友、师长。我知道，你们很多人身心俱疲，只想找个地方安静地活着。我不怪你们，因为这是人之常情。”
“但是，”林默话锋一转，“那些死去的人，他们的仇，谁来报？那些为了掩护你们撤退而自爆的长老，他们的遗愿，谁来完成？青云宗三千年的传承，难道就要在我们这一代断绝吗？”
众人沉默。
一个年轻的弟子突然哽咽：“可是宗主……我们只剩下这么点人了……拿什么去报仇？拿什么去复兴？”
“拿命。”林默平静道，“我们每个人，都只有一条命。但只要我们还有一个人活着，青云宗就没有亡。只要我们还有一口气在，仇就要报，宗门就要复兴。”
他抬手，掌心浮现出三色道果的虚影。
“我，林默，青云宗第三十七代宗主，在此立誓：此生必灭寂灭深渊，必斩寂灭主宰，必让青云宗之名，重新响彻大荒，响彻诸天！”
道果虚影光芒大盛，化作无数光点洒落，融入每个弟子体内。这是道主的祝福，虽然不能立刻治愈他们的伤势，却能在他们体内种下一颗“道种”，未来修炼将事半功倍。
“从今日起，归墟秘境就是青云宗新的山门。”林默宣布，“我会重新布置护山大阵，完善修炼资源。你们要做的，就是养好伤，努力修炼。一年，我给你们一年时间。一年后，我要看到一支脱胎换骨的青云军！”
“是！”众人齐声应诺，眼中重新燃起了火焰。
安顿好弟子们，林默和星河道人来到秘境中央的一座石殿。这是青云子当年留下的修行之所，殿中除了简单的桌椅，就只有墙上挂着的一幅画——画中是青云子与一位白衣女子对弈的场景。
“这位是？”林默看向画中女子。
“归墟道人的道侣，‘轮回仙尊’梦璃。”星河道人轻声道，“上古时期最神秘的道主之一，精通轮回之道。传说她与青云子相识于微末，相知于患难，最终却因理念不同而分道扬镳。”
“理念不同？”
“嗯。梦璃认为，轮回应该超脱于世间，不染尘埃。而青云子认为，轮回应该融入世间，教化众生。”星河道人叹息，“为此，两人争执千年，最终梦璃飘然而去，不知所踪。青云子则创立青云宗，镇守寂灭通道三千年，直到身陨。”
林默沉默良久，突然问：“前辈，你说梦璃仙尊……还活着吗？”
星河道人一怔：“这个……老朽不知。道主寿元无尽，只要不遭劫难，理论上可以永存。但梦璃仙尊已经失踪超过五千年，是否还在世，谁也说不准。”
林默走到画前，仔细端详画中女子。那女子容貌绝美，气质出尘，但眉宇间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和疏离，仿佛与整个世界都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如果她还活着……”林默喃喃道，“如果她知道青云子已经陨落……”
他没有说下去。
但星河道人明白他的意思——一位精通轮回之道的道主，如果知道挚爱之人陨落，会做出什么事来？尤其是，这个挚爱之人还是为了守护苍生而牺牲的。
“林道友。”星河道人正色道，“有些事，知道得太多未必是好事。你现在刚成道主，当务之急是稳固境界，提升实力。寂灭深渊的威胁近在眼前，其他的……以后再说。”
林默点头：“前辈说的是。”
他转身看向殿外，秘境中弟子们已经开始忙碌起来，搭建临时住所，清理场地，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但林默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寂灭深渊不会善罢甘休，九幽血祭大阵虽然被破，但还有八个阵眼在其他地方。而且……
“前辈。”林默突然问，“您之前说，九幽血祭大阵的波动惊动了‘某些存在’。他们是谁？”
星河道人神色凝重起来。
“是‘守夜人’。”他缓缓吐出三个字。
“守夜人？”林默皱眉，“从未听说过。”
“因为他们几乎从不现身。”星河道人道，“守夜人是一个极其古老的组织，据说在开天辟地之初就已经存在。他们的职责是‘看守诸天，维持平衡’，任何可能引发世界毁灭的大事件，都会引来他们的关注。”
“那他们为何到现在还不现身？”林默不解，“九幽血祭大阵一旦成功，整个大荒都将沦为寂灭深渊的一部分，这还不够‘毁灭’吗？”
“因为他们也在观察。”星河道人眼中闪过复杂之色，“守夜人不是救世主，他们不在乎某个世界的存亡，只在乎‘平衡’是否被打破。如果寂灭深渊的行为没有超出某个界限，他们就不会干预。”
“界限是什么？”
“道主陨落。”星河道人一字一句道，“如果寂灭主宰真身降临大荒，亲自出手击杀你这位新晋道主，那就打破了平衡。到时候，守夜人必然会现身。”
林默眼中寒光一闪：“所以，我现在成了鱼饵？”
“可以这么说。”星河道人叹息，“但这也是唯一能让守夜人出手的办法。否则，就算你杀到寂灭深渊，他们也不会管。”
“好算计。”林默冷笑，“看来，这诸天万界，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
他走出石殿，抬头望向秘境天空。
三色晚霞依旧绚烂，但林默知道，在这片天空之外，有无数双眼睛正在盯着他，盯着青云宗，盯着大荒。
有的是敌人，想置他于死地。
有的是旁观者，在等着看戏。
还有的……是隐藏在暗处的猎人，在等待最佳的出手时机。
“既然如此。”林默握紧拳头，三色道果在丹田内缓缓旋转，“那我就让这潭水，更浑一些。”
他转身对星河道人说：“前辈，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去哪？”
“寂灭深渊。”林默眼中闪过决然，“既然他们想要我的命，那我就主动送上门去。我倒要看看，那位寂灭主宰，到底有多大能耐。”
“你疯了？！”星河道人脸色大变，“寂灭深渊是寂灭主宰的主场，你一个刚突破的道主，去那里就是送死！”
“不去，也是等死。”林默平静道，“与其被动防守，不如主动出击。而且……”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奇异的光芒：
“我有种预感，寂灭深渊里，有我想要的东西。”
星河道人还想再劝，但看到林默坚定的眼神，最终只能长叹一声：“罢了，老朽陪你走一趟。至少，能帮你探探路。”
“多谢前辈。”林默拱手。
两人离开归墟秘境，重新回到青云山脉。
此时的青云山脉已经恢复平静，地脉被林默重新梳理，山川修复，灵气也开始缓慢复苏。但那些大战留下的痕迹——崩塌的山峰、龟裂的大地、焦黑的草木——依然触目惊心，诉说着不久前的惨烈。
林默站在青云峰废墟上，沉默良久。
而后，他双手结印，体内三色道果光芒大盛。
“归墟秘法——遗骨为碑！”
所有陨落弟子的遗骨，无论是完整的还是残缺的，无论是埋在废墟下的还是散落各处的，全都从大地中飞出，汇聚到青云峰顶。林默以无上法力，将这些遗骨熔炼、重塑，最终化作一块高达千丈的巨碑！
碑身通体如玉，洁白无瑕，表面浮现着一个个金色的名字——正是所有陨落者的姓名。碑顶，雕刻着青云宗的宗门徽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从今往后，此碑便是青云宗的‘英灵碑’。”林默对着石碑躬身一拜，“诸位同门，安息吧。你们的仇，我来报；青云宗的未来，我来守。”
他转身，望向西方——那里，是大荒与寂灭深渊交界处的方向。
“前辈，我们走。”
两道流光划破长空，消失在西方天际。
而在他们离开后不久，青云山脉上空，虚空微微波动。三道身影悄然浮现，为首的是个身着星辰长袍的老者，手持罗盘，眼中倒映着诸天星辰。
他看着林默离去的方向，又看了看那千丈英灵碑，最终轻叹一声：
“归墟传人，道主临尘……这局棋，越来越有意思了。”
他身后的两人躬身问：“大长老，我们要跟上去吗？”
“不必。”老者摇头，“守夜人的规矩，只观察，不干预。除非……他真的能逼出寂灭主宰的真身。”
三人身形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那千丈英灵碑，静静矗立在青云峰顶，如同一个无声的誓言，一个不灭的传承。
而在遥远的寂灭深渊深处，一双比星辰更古老、比死亡更冰冷的眼睛，缓缓睁开。
“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