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成了粘稠的糖浆。
那根磷光闪烁的触须,带着撕裂空气的湿滑声响,以一种与其庞大体积完全不符的诡异速度,精准地扑向了地面上的王猛。
陆少校的瞳孔在那一瞬间缩成了针尖。
他手中那把原本准备用来截肢救命的军用匕首,在零点零一秒内改变了用途。没有思考,没有犹豫,只有一名身经百战的军人烙印在骨髓里的本能。
“小李!拉人!”
他的咆哮几乎被管道爆裂的巨响和怪物蠕动的黏腻噪音所吞没。
匕首带着决绝的弧线,狠狠地刺向了那根半透明的触须。
刀尖没入了进去。
没有切割血肉的快感,反而像是一头扎进了一块灌满了浓稠油脂的橡胶。短暂的阻力过后,整把匕首几乎没至护手。
然而,那根触须的动作,没有丝毫的停滞。
甚至没有一丝颤抖。
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滋啦……”
一阵刺耳的、如同热油浇上冰块的声音,从匕首与怪物接触的地方猛然炸开。一股带着浓烈酸腐气息的绿烟冒了出来,陆少校手中那柄百炼精钢的军用匕首,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冒泡、变黑,迅速被腐蚀溶解!
这东西,本身就是一团行走的强酸!
就在陆少校用最直接的暴力进行抗争时,姜晚的大脑却在极度的恐惧中,被强行推入了一种诡异的冷静状态。
她的恐惧是如此真实,胃里翻江倒海,四肢冰冷。但她灵魂深处的另一部分,那个属于21世纪精密仪器工程师的部分,却在疯狂地运转,分析着眼前这不合常理的一切。
太快了。
对于如此庞大的软体生物来说,这种锁定目标的精确打击,速度快得不正常。它不是一团没有思想的史莱姆,它有明确的目的。
而它的目标……
姜晚的视线死死锁在王猛的身上。不,不对,不是王猛。她的注意力强行穿透了那个正在被痛苦吞噬的士兵,穿透了他皮肤上蔓延的黑色纹路,最终聚焦在了那个“元凶”身上。
那团正在王猛腿上“进食”的、较小的液体怪物。
它正因为吞噬血肉而发出兴奋的光芒,像一颗邪恶的心脏般搏动着。
巨型怪物的触须,对准的不是王猛的头颅,不是他的躯干,而是精准地对准了那团正在溶解他小腿的“同类”!
它不是在捕猎。
它是在……回收?
【警告!高能量聚合反应!】
“星火”那毫无感情波动的电子音,此刻在姜晚脑海里却如同惊雷炸响。
【检测到同源能量吸引!主要攻击目标非碳基生物体,而是该能量富集体!】
不是生物体,是能量富集体!
姜晚的心脏骤然一停。
她瞬间通透了。
这个巨大的怪物,根本不是要吃王猛。它要吃的,是正在吃王猛的那个小怪物!
王猛,不是主菜。
他只是个盘子。
“少校!别管了!快退回来!”姜晚用尽全力发出的尖叫,嗓音已经完全变调。
然而,一切都太晚了。
那根巨大的触须,完全无视了插在自己身上、正在被快速溶解的匕首,以一种恐怖而优雅的姿态,卷住了王猛的下半身。
它没有发力挤压。
它只是轻轻一抬。
王猛,那个被剧毒和剧痛折磨得神志不清的战士,就这么被轻飘飘地踢到了半空中。他残存的意识,让他生命中最后一刻的画面,定格在了陆少校那张写满狰狞和绝望的脸上。
“少……”
一个字卡在喉咙里,再也无法发出。
触须猛地向后一缩,将他连带着那团附着在他腿上的小怪物,一同拽向了悬挂在天花板上的、那团巨大的、不断脉动的母体。
没有咀嚼,没有撕咬。
王猛的身体,就这么……沉了进去。
像一颗方糖,悄无声息地没入了一杯浓稠的咖啡。
在那半透明的巨大肉块中,他的身影形成了一个模糊的、挣扎的轮廓,被包裹在幽幽的磷光里。
那个轮廓只持续了不到两秒钟。
随即,彻底化开,消失不见。
他消失的位置,猛地爆发出了一团极其耀眼的亮光,那光芒甚至让整个怪物的躯体都变得璀璨夺目。片刻之后,光芒才缓缓收敛,而那怪物的体型,肉眼可见地又膨胀了一圈,通体的光芒也比之前更盛。
“咕噜……”
一声低沉、湿润的饱嗝,从那团肉块中发出,震得空气嗡嗡作响。
死寂。
整个空间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唯一的声音,是管道破裂处滴落的、腥臭的液体,和那头怪物身体内部发出的、满足的、轻微的晃荡声。
小李呆立在原地,脸上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泪水和污泥混在一起,在他的脸颊上冲刷出两道沟壑。一秒钟前,他的手还紧紧抓着王猛的胳膊。现在,那里只剩下一片冰冷的空气。
陆少校还保持着前冲的姿势,手臂僵硬地伸着。那截被腐蚀得只剩下黑乎乎的刀柄,从他松开的指间滑落,“当啷”一声,掉在水泥地上。
声音清脆得刺耳。
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兵,自己的兄弟,像一块黄油一样被融化,被吸收,连一块骨头渣子都没剩下。
胸中那股滔天的怒火,在这一刻竟然燃烧到了极致,然后坍缩成了一个冰冷的、虚无的黑洞。
“王猛……”
他喃喃地吐出这个名字,轻得像一声叹息。
然而,那头怪物的大餐,显然还没有结束。
在享用完第一道“开胃菜”后,它再次骚动起来。那数十根原本还在漫无目的挥舞的触须,此刻都像是接到了统一的指令,开始以那种令人胆寒的精准度,向四面八方探去。
它们的目标,不是幸存的三人。
至少,现在还不是。
那些触须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精准地找到了之前从天花板上滴落的、散落在各处的每一滩小型液体怪物。
一根触须,精准地触碰到一滩液体。
那滩液体立刻像是被磁铁吸引的铁屑,“嗖”地一下附着在触须上,然后顺着触须的表面,飞速地流回了位于中心的巨大母体。
每吸收一滩,母体的光芒就增强一分,脉动就更有力一分。
它在打扫战场。
它在回收自己散落的部件。
它在积蓄力量。
一股比下水道的寒气更加冰冷的恐惧,顺着姜晚的脊椎一路爬上头顶。他们不是误入了怪物的巢穴。
他们是闯进了怪物的餐厅。
而现在,开胃菜……已经吃完了。
“我们……我们被堵死了……”小李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和彻底的绝望。
那头怪物在吸收完最后一滩同类后,整个身体已经膨胀到了一个骇人的地步,它庞大的身躯从天花板上垂落下来,彻底封死了他们来时的通道。
一堵活生生的,由强酸和未知物质构成的,会呼吸的墙。
在短暂的停顿后,那巨大的肉块整体一阵剧烈的颤动。
无数细小的光点在它体内汇聚,渐渐地,在它朝向三人的那一面,竟然凝聚出了一张巨大而模糊的“脸”。没有眼睛,没有嘴巴,但那份纯粹的、毫不掩饰的、捕食者锁定猎物的专注感,却像一堵无形的墙,狠狠地压在了每个人的心头。
轮到主菜了。
“准备战斗!”陆少校的声音嘶哑、破碎,却依旧带着一名指挥官不容置疑的决断。他一把从背后拽下了步枪,拉动枪栓,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在这死寂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没用的!”姜晚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子弹对它根本没用!那把刀你也看到了,碰一下就化了!”
“那也得打!”陆少校一把甩开她的手,布满血丝的双眼因为极致的悲愤而显得有些疯狂,“我们是军人!死,也得站着死!不能让王猛白死!”
“你想给他报仇就听我的!”姜晚也吼了回去,恐惧在这一刻被求生的欲望压倒,转化成一种孤注一掷的狠厉,“不然我们三个就是白白给它加餐的!”
她的视线疯狂地扫视着四周。不是在寻找逃生路线,因为根本没有路线。她是在寻找武器。不是枪,不是刀,而是更大,更……属于这里的武器。
这里是地下管道,是某种废料处理系统。到处都是管道。管道里输送着东西。水、污水、气体、蒸汽……
突然,她的视线死死地钉在了侧面墙壁上。那里有一组完全不同的管道,更粗,更旧,表面覆盖着厚厚的铁锈。其中一根管道上,赫然装着一个巨大的、轮盘状的阀门。阀门上那早已褪色剥落的红色油漆,依然顽固地彰显着它的特殊。
紧急阀门?总控制阀?
里面是什么?
姜晚不知道。可能是无害的冷却水,可能是易燃的甲烷,也可能是足以瞬间将一切都蒸熟的高压蒸汽。
这是一场豪赌。
一场疯狂的,没有任何回头路的赌博。
但这是他们唯一的赌注。
【星火,立刻分析那根管道的材质和阀门标识!快!】
【管道主体为高标号铸铁。内部压力……无法穿透扫描。阀门型号为紧急泄压阀。标识……磨损严重,根据残存图形和颜色判断,有百分之七十的可能,是高压蒸汽管道或强腐蚀性化学废料管道。开启风险评级:极高。】
风险。他们现在唯一不缺的就是风险。
“陆少校!”姜晚猛地抬手,颤抖的指尖,精准地指向了那个红色的轮盘。
那头怪物已经开始向他们缓缓逼近,无数根触须在它身前汇集、蠕动,像一丛即将盛开的死亡之花。
“相信我!去把那个打开!”
陆少校的视线在缓缓逼近的恐怖怪物、墙上那个锈迹斑斑的阀门、以及姜晚那张写满惊恐与决绝的脸之间飞速切换。他从那张年轻的脸上,看到了足以燎原的疯狂。
“快!”
这一个字,成了压垮他心中犹豫的最后一根稻草。
刻在骨子里的军人天职,瞬间压倒了同归于尽的满腔悲愤。他没有问那是什么,也没有问为什么。
“啊——!”
一声混合着战斗怒吼与痛苦悲鸣的咆哮,从陆少校的喉咙深处炸响。他猛地转身,不再看那头怪物,而是用尽全身力气,冲向墙壁,冲向那个红色的阀门。
在他身后,怪物最粗壮的一根主触须,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破空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