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美人回宫之后,一肚子的邪火无处发泄,将妆台上那套新贡的脂粉瓶罐尽数扫落在地。
“哗啦”一声脆响,瓷片混着香粉碎了一地。
殿内伺候的宫人吓得魂飞魄散,一个个垂首缩肩,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就在这死寂的压抑中,殿外传来内侍略显尖细的通传:“司天监监正——凌大人到。”
殿内众人如同得了救星,又似惧怕什么。
在徐美人一个阴冷的眼神扫过后,迅速而无声地退了出去,并轻轻掩上了殿门。
一道挺拔的身影不疾不徐地踏入内殿,来人穿着一身暗紫色绣星月纹的司天监官袍。
官帽下的面容却并非寻常术士的枯槁或严肃,反而异常年轻英俊,眉目疏朗,鼻梁高挺。
一双眸子在略显昏暗的殿内竟似含着一泓深不见底的幽潭,偶尔掠过一丝令人心悸的锐利。
他目光扫过满地狼藉,最后落在软榻上余怒未消、胸口微微起伏的徐美人身上,唇角便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这是谁惹了我们千娇百宠的徐娘娘,发这么大的火气?”他声音不高,带着一种独特的磁性。
步伐悠然,径直走到徐美人身侧,很自然地挨着她坐下。
徐美人侧过脸,眼尾还带着怒意的红,冷哼道:“还能有谁?今日出宫一趟,竟被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丫头给顶撞了!真真是晦气!”
“哦?”凌监正眉梢微挑,似乎来了兴趣。
一只手轻轻搭上徐美人的肩,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她华贵衣料上精致的绣纹,“凭娘娘如今在宫里的恩宠,放眼京城,还有谁敢惹你?莫不是哪家不懂事的闺秀,冲撞了凤驾?”
“若只是寻常闺秀,本宫当场就让她知道什么叫尊卑!”徐美人越想越气,美眸中寒光闪烁,“那丫头是慕敬廷的女儿,叫慕千月。
身手厉害得很,本宫带去的三个侍卫,竟没在她手下走过几招!她还敢持刀拦轿,当众逼迫本宫归还一个破泥塑!这口气,本宫如何咽得下!”
“慕敬廷的女儿?”凌监正搭在徐美人肩上的手指微微一顿。
眼底那抹幽深的光芒似乎凝了一瞬,随即又化开,化作一丝玩味,“就是那位驻守北境、威名赫赫的慕国公?难怪……将门虎女,确有几分胆色。”
他语气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但徐美人却敏锐地察觉到他似乎对“慕家”二字有些在意。
她转过头,审视着凌监正近在咫尺的俊颜:“怎么?你也知道那慕千月?”
凌监正微微一笑,指尖从她肩头滑下,轻轻握住了她放在膝上的手,那手冰凉,还在微微发颤。
“北境重将,国之柱石,谁人不知?只是没想到,他的女儿竟有这般本事,能让我们的娘娘吃个暗亏。”他语气轻柔,带着一丝安抚。
又有一丝难以察觉的试探,“娘娘详细说说,当时情形究竟如何?那毛丫头究竟怎么气到我们娘娘了。”
徐美人被他握着手,心中那股邪火似乎被那微凉的掌心镇下去些许。
便将街上冲突的经过,细细说了一遍。
末了,她咬牙道:“她最后看本宫那一眼……本宫总觉得,她似乎看出了什么。”
凌监正静静地听着,面上笑容不变,眼神却逐渐深沉下去。
“看出了什么?”他轻声重复,拇指缓缓抚过徐美人光滑的手背,“娘娘多虑了。许是那丫头仗着家世,年轻气盛罢了。不过……”
他话锋一转,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蛊惑般的意味,“慕家如今看似受打压,实则树大根深。这慕千月有如此武艺胆魄,又正值选秀之期入京……倒是个值得留意的变数。”
徐美人被他这话引开了思绪,蹙眉道:“你是说……”
“没什么。”凌监正忽然笑了笑,松开她的手,转而拾起她一缕散落的发丝把玩,“娘娘今日受委屈了。
一个黄毛丫头,暂时不必与她正面冲突。来日方长,宫里宫外,能让一个人悄无声息吃亏的法子……多得是。”
“你说的对。”徐美人终于舒了一口气,身子软软地靠向凌监正,“今日确是本宫大意了,不该在宫外与她纠缠。只是这口气,实在难平。”
凌监正顺势揽住她,下颌轻轻蹭了蹭她的发顶,目光却越过她的肩头,投向窗外沉沉的暮色。
“放心,”他声音低沉,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却字字清晰,“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娘娘只需继续抓住陛下的心,其他的……自有我来安排。”
晚间,御书房内烛火通明,皇帝正与几位重臣商议北境军饷调度之事,气氛肃穆。
御前大总管高公公侍立门边,眼观鼻鼻观心,一丝声响也无。
忽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小太监带着哭腔的呼喊:“陛下!陛下!求陛下救命啊!”
高公公眉头一皱,迅速闪身出去,只见徐美人宫里的一个小太监,脸色煞白,额头冒汗,正想往御书房里冲。
高公公一拂尘拦住他,压低声音斥道:“放肆!陛下正在与诸位大人商议国事,何等紧要!岂容你在此喧哗惊驾?有何事,且候着!”
那小太监被拦住,却不见平日的畏缩,反而抬起头,尖着嗓子:“高总管!不是奴才不懂规矩,实在是我们娘娘……娘娘突发急症,昏厥过去了!人事不省!
太医署的人已经去了,可、可娘娘一直未醒,嘴里还说着胡话……奴才奉我们宫里掌事姑姑的命,拼死也得来禀报陛下!
娘娘的事,从来都不是小事!若是……若是因总管阻拦,耽误了娘娘的救治,这干系,总管您……您担待得起吗?”
高公公心下一沉。
他服侍皇帝多年,深知这位主子近年来对徐美人的宠爱非同一般,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百依百顺的地步。
前朝后宫,多少眼睛盯着,连皇后都要暂避锋芒。
徐美人此刻“突发急症”,若真有个好歹,自己这个阻拦报信的人,怕是第一个要遭殃。
他心思电转,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深深看了那小太监一眼。
小太监被他看得一激灵,但想到自家娘娘的嘱咐和凌监正隐在暗处的眼神,又挺了挺腰杆。
高公公不再多言,侧身让开半步,沉声道:“在此跪候,待咱家通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