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话音刚落,依偎在皇帝身侧的徐美人,便又轻轻“哎呀”了一声。
“陛下,臣妾僭越,再多嘴一句……太子殿下方才情绪那般激动,言行……着实骇人。
此刻虽受了伤,但心绪只怕还未平复。若让皇后娘娘此刻前去,母子相见,情绪激荡之下,万一……万一殿下再说出什么更激烈的话来。
或是娘娘慈母心切,反被殿下情绪所染,岂非更不利于殿下静养、不利于陛下息怒?依臣妾浅见,不如……
不如让太子殿下先在东宫好好冷静几日,有太医悉心照料,待殿下心平气和了,陛下与娘娘再去探视教诲,岂不更好?”
皇帝本就对太子刚才的“以死相逼”余怒未消,觉得颜面大损,权威受到了挑衅。
此刻听了徐美人这“体贴入微”的建议,正中下怀。
“爱妃所言甚是!”皇帝赞赏地看了徐美人一眼。
随即转向皇后,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决断,“皇后,你也听到了。太子性情刚烈,需得磨砺。
传朕口谕:太子沈景玄,御前失仪,言行过激,即日起于东宫闭门思过,无朕旨意,不得踏出宫门半步,亦不准任何人探视!待其真心悔过,再行定夺!”
“陛下!”皇后闻言,如遭雷击,猛地抬起头,眼中尽是惊痛与不敢置信。
软禁?不准探视?她的玄儿刚刚撞柱受伤,身为母亲,竟连看都不能看一眼?!
她张了张嘴,想要求情,想争辩,想斥责徐美人的包藏祸心……
但对上皇帝那冰冷不耐、甚至带着厌烦的眼神,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最终,她什么也没再说。
缓缓地行了一礼,声音干涩得像砂纸磨过:“臣妾……遵旨。”
殿门在她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皇帝与徐美人的身影,也仿佛隔绝了所有属于帝王的温情与理智。
转身的刹那,她眼中的悲恸瞬间冰封,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寒潭,以及一丝淬毒般的狠厉。
京城内外,流民四起,粮价一日三涨,饿殍隐约可见。
就在这国事维艰、人心惶惶的关头,陛下竟又突发奇想,要大兴土木,修建那劳民伤财、虚无缥缈的摘星楼!
谏言的折子雪片般飞入宫中,换来的却是龙颜大怒与贬斥。
几位忠心老臣,已是数次苦谏无果,反遭猜忌。
边关?北境战事胶着,慕国公慕敬廷已数月未有捷报传回,只有越来越严峻的军情和粮草不济的求援。
皇上非但不全力支援,反而因着早年的一些旧事与忌惮,对慕家多有压制。
国公府外多了许多如影随形的“眼睛”。
连日的阴霾笼罩着慕府,林月娘食不知味,小雪儿也难得露出笑颜。
慕千月看在眼里,便提议道:“小姑,雪儿,今日天色尚可,我们出去走走,透透气可好?”
林月娘本无心情,但看着小雪儿眼巴巴望过来的、带着渴望的眼神。
终是点了点头,轻声嘱咐:“只在附近走走,莫要去人多杂乱之处。”
“小姑放心。”慕千月应下,仔细为两人戴好帷帽,这才领着她们出了府门。
国公府外那些隐在暗处的目光,她早已习惯,只作不见。
街上虽不复往日繁华,行人神色匆匆,面带忧色,但确实还有些铺子开着门,勉强维持着生计。
慕千月有意哄小雪儿开心,见她目光在那件小玩意儿上多停留片刻,便毫不犹豫地买下。
糖人、拨浪鼓、彩色的丝线……不一会儿,小雪儿怀里就抱了一堆。
“阿姐,这个给爹爹!爹爹的手冬天会裂口子!”小雪儿举着一盒防冻的香膏。
“好。”
“阿姐,这个皮帽子也给爹爹!北边冷!”
“好。”
“阿姐,这包蜜饯也给爹爹带去,爹爹喜欢吃甜的!”
“好,都买。”
大部分东西,都是小雪儿惦记着要给远在北境的父亲买的。
慕千月一一应着,付钱的手没有半分犹豫。
逛到一处卖泥塑的小摊前,小雪儿的脚步忽然停住了。
她的目光被摊子角落里的一个泥塑牢牢吸引。
那泥塑造型别致,是一朵盛开的莲花,莲台上坐着一位衣裙翩跹的女子,面容恬静,似在祈福。
最特别的是,莲花的一片叶子上,清晰地刻着一个“安”字。
小雪儿小心翼翼地拿起那个泥塑,在手里细细地看着,眼中闪着光。
“摊主,这个怎么卖?”慕千月上前问道。
摊主是个老汉,见状连忙道:“小姐好眼光,这是‘莲台安女’,保平安的,只要二十文。”
慕千月付了钱,小雪儿立刻将泥塑宝贝似的捧在怀里,仰起小脸。
眼睛亮晶晶地对慕千月和林月娘说:“阿姐,小姑!这个泥塑娘娘一定会保佑爹爹平平安安!”
林月娘闻言,眼眶微热,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小雪儿的头。
慕千月心中触动,将妹妹轻轻揽住,低声道:“嗯,雪儿说得对,爹爹一定会平安归来。”
慕千月付了钱,正待转身离开,变故突生!
一道身影猛地从斜刺里窜出,动作迅疾,带着蛮横,一把就将小雪儿紧紧抱在怀里的“莲台安女”泥塑夺了过去!
“啊!”小雪儿惊呼一声,看着空空的小手,又惊又怕,眼圈瞬间就红了。
慕千月眼神一厉,瞬间将妹妹护在身后,看向来人。
那是一个身穿宫中侍卫服饰的男子,面容冷硬,夺了泥塑后,看也不看慕千月几人。
转身几步走到停在街边的一顶软轿旁,躬身将泥塑递了进去。
软轿的帘子被一只保养得宜、戴着翡翠戒指的手轻轻掀起一角。
里面坐着一位宫装女子,云鬓高耸,珠翠环绕,面容隐在轿厢的阴影和轻纱之后,看不真切,只觉气度矜贵非常。
她伸出两根手指,拈起那泥塑,垂眼漫不经心地打量把玩了几下。
“嗯,刻工尚可,‘安’字也还算精巧。”
一个轻柔却带着几分疏懒凉意的声音从轿中传出,正是方才在皇帝身侧进言的徐美人!
她似乎只是随口品评,随即指尖一松,将泥塑随意丢回侍卫手中,仿佛那不过是件无关紧要的玩意儿。
“走吧。”她淡淡吩咐,帘子随之落下。
“是!”侍卫应声,将泥塑收好,一行人便欲起轿离开。
从头至尾,竟未对泥塑的原主——吓得呆住的小雪儿和面色冰寒的慕千月,投去半眼。
“站住!”慕千月的声音骤然响起。
她上前一步,挡在了软轿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