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司靳见她这般反应,以为她是因毁容之事而心伤自嘲,心头一紧。
急急道:“不是玩笑。薄某所言,句句肺腑。”
他目光灼灼,仿佛要穿透那层面纱,“我在意的,从来不是女子容貌。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你的全部——
你的眼睛,你的眉,你的身影,你说话的样子,你站在那里的感觉……我都喜欢。”
他说得认真,那份急切几乎要冲破他素日的沉稳。
说到动情处,他竟鬼使神差地抬起手,指尖带着夜风的微凉,轻轻触上了慕千月的眉骨。
沿着那道峨眉,极轻地抚过。
慕千月却没有躲闪。
薄司靳的指尖感受到她肌肤微凉的触感,这真实的触碰,和他心中勾勒过无数次的轮廓重合,却更让他心头巨震。
直到他看到她眼中清晰的、属于自己的倒影,才猛地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他像被烫到一般,倏地收回手,耳朵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染上了一层薄红,一直蔓延到耳根。
方才抚过她眉骨的手指蜷缩起来,藏在身后。
“我……失礼了。”他垂下眼,声音低哑,带着明显的懊恼和窘迫。
慕千月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刚才竟然没有躲。
她干咳了一声称:“现在宴席应该快散了,我们回去吧!”
薄司靳看着前面那道,几乎逃也似的身影,心中涌上了一抹甜腻。
人们还沉浸在北境大捷带来的短暂振奋与浮华庆贺之中,紧绷的神经尚未完全松懈。
一道染着边关风尘与紧急火漆的八百里加急奏报,便如同冰水般泼醒了整个京城。
——北境告急!
黑风峪大捷之后,戎狄并未如预想般溃退远遁,反而像是被彻底激怒的野兽,在短暂的收缩后,纠集了更庞大的兵力,并联合了边境数个一直蠢蠢欲动的部落,同时对多处关隘发起了更为猛烈、不计代价的强攻。
前线兵力捉襟见肘,慕敬廷带兵虽勉力支撑,但多处防线已岌岌可危,奏报字字泣血,请求朝廷即刻派兵增援!
捷报带来的虚假繁荣被瞬间戳破,恐慌如同瘟疫般在京城蔓延。
街头巷尾,茶余饭后,人们脸上重新蒙上了惊惶的阴影,市井物价开始波动,流言蜚语甚嚣尘上。
朝堂之上,气氛更是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陛下!”兵部尚书出列,声音沉痛而急切,“慕将军奏报所言非虚,北境防线已到存亡之际!
请陛下即刻下旨,调拨京畿大营精锐,火速驰援!迟则恐防线崩溃,戎狄铁骑将长驱直入啊!”
“臣附议!”另一位老臣颤巍巍跪下,“慕老将军年事已高,仍在为国死战。
朝廷若坐视不理,岂不令前线将士寒心,令天下忠臣义士齿冷?京畿大营尚有五万可战之兵,当速调至少三万北上!”
“臣也附议!”
“陛下,事急矣!”
请求增援的声音此起彼伏,充满了焦虑与恳切。
龙椅之上,皇帝的面色却阴沉得可怕。
他盯着那份摊在御案上的紧急奏报,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鎏金的扶手,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声响。
良久,在请命的声浪稍歇时,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
“增援?调京畿大营的兵?”
他气愤的称:“诸位爱卿,莫非忘了?如今天下,早已不是太平盛世!北境有狄人,西边流寇未靖,南疆土司也屡有异动!
京畿大营的兵,是拱卫京师的最后屏障,是朕的底气,是这大乾江山的定海神针!”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压抑的怒意:“全都调去北境?万一其他地方再生变故,或者……
或者有宵小之辈趁京城空虚,图谋不轨,谁来护驾?谁来守卫这祖宗基业、社稷宗庙?!”
“陛下!”那位最先开口的兵部尚书猛地抬起头,老泪纵横,“可北境若失,京城……京城又如何能独善其身啊!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放肆!”皇帝猛地一拍御案,震得笔架晃动,“你是在诅咒社稷吗?!”
他喘了口气,目光阴鸷地环视群臣,语气斩钉截铁。
不容反驳:“北境有慕敬廷,有边军!朕相信慕卿能守住!京畿大营的兵,一动也不能动!此事,无需再议!”
说罢,他拂袖而起,竟不再给群臣任何开口的机会,在内侍尖细的“退朝”声中,转身离去。
留下一堆目瞪口呆、面如死灰的臣子。
殿外秋阳正好,照在朱红的宫墙上,却驱不散那弥漫在每个人心头的、深入骨髓的寒意。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飞进了东宫。
太子沈景玄正在书房批阅奏章,闻听内侍低声禀报朝堂上发生的一切,手中朱笔“啪”地一声落在雪白的宣纸上,晕开一团刺目的红。
他猛地站起身,素来温润平和的脸上此刻布满了震惊与怒意:“父皇他……当真如此决绝?”
边关危急至此,父皇竟只想着固守京城,置北境将士与百姓于何地?
“殿下息怒!” 南桐见状急忙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劝阻,“陛下正在盛怒之中,此时前去,无异于火上浇油,非但于事无补,只怕殿下也会受到牵连啊!”
南桐深知太子性情,看似温雅,实则内心自有丘壑,且极重责任。
此刻北境危急,以太子之心,绝难坐视。
沈景玄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是难得的厉色:“南桐,孤是太子!储君之责,在于协理朝政,安定天下!
如今北境将倾,无数将士正在浴血,百姓处于倒悬,孤岂能因惧怕触怒父皇,便龟缩于此,无所作为?这非为臣之道,更非为君之道!”
他语气坚决,已有了决定。
“殿下!” 南桐急得额角见汗,“即便要去,也需从长计议,寻个合适的时机,委婉进言……”
“来不及了!” 沈景玄打断他,声音带着一种紧迫的焦灼,“军情如火,多耽搁一刻,北境便多一分危险,前线便可能多死伤无数!孤等不了!”
他不再看南桐焦急劝阻的眼神,拂袖转身,大步流星地朝书房外走去。
玄色太子常服的衣摆带起一阵风,步伐坚定而急促,显示出不容更改的决心。
“殿下!殿下三思啊!” 南桐追出几步,望着太子决绝的背影消失在宫门外,只能重重跺了跺脚,脸上写满了忧虑。
他知道,太子此去,面对的将不仅是皇帝的怒火,更是朝堂风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