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她开口,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静,却少了些之前的疏离,“您的心思,臣女明白了。只是,天意难测,人事亦复杂。有些事,非人力可强求。”
沈玦猛地回过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她:“那难道就什么都不做吗?眼睁睁看着?”
慕千月迎着他的目光,面纱下的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动了一下,那或许是一个极淡的、近乎虚无的笑意,又或许只是光影的错觉。
“做能做的,等该等的,护住必须护住的。”她缓缓道,每个字都说得清晰而冷静,“殿下年纪虽小,却已明事理,知忧患,这本身……或许就是一种‘做’。”
沈玦愣住了,似乎没完全明白,又似乎捕捉到了什么。
他眼中的锐利和急切,慢慢沉淀下去,变成一种思索。
就在这时,远处隐约传来宫人压低声音的呼唤,似乎在寻找偷跑出来的七皇子。
沈玦眉头一皱,脸上闪过一丝厌烦,但又迅速收敛。
他飞快地看了一眼声音传来的方向,又转回头看向慕千月,眼神里带着某种不舍和未尽之意。
“慕姐姐,”他小声说,带着点恳求,“我……我以后还能找你说话吗?关于慕国公,关于……这些。”
慕千月看着眼前这个早熟得令人心疼,又执着得有些惊人的小皇子,沉默了片刻。
宫宴浮华,边关浴血,这深宫之中稚嫩却清醒的忧虑……无数画面在她脑中闪过。
最终,她几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声音轻得几乎融进风里:“若有机缘,自无不可。”
沈玦的眼睛一下子又亮了起来,像是得到了某种珍贵的允诺。
他还想说什么,远处的呼唤声又近了些。
“我得走了。”他有些不情愿地后退一步,又深深看了慕千月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样子记住,“慕姐姐,你也……保重。”
说完,他最后用力一点头,转身,迅速地跑进了湖畔树丛的阴影里,小小的身影很快与黑暗融为一体。
慕千月独自站在原地,夜风吹动她的面纱和裙摆。
湖面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那场对话从未发生。
她抬眼,望向北方漆黑的夜空。
父亲,您听到了吗?
在这金玉其外、危机四伏的京城,至少还有一个孩子,在真心实意地盼着您平安,忧虑着那片您正在守护的疆土。
就在慕千月准备转身离开时,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不远处太湖石旁,一个挺拔的身影不知已静立了多久。
月色勾勒出他玄色常服的轮廓,肩线平直,沉默如山。
是薄司靳。
慕千月脚步微顿,并未显露惊讶,只轻声问道:“薄将军……来了多久了?”
薄司靳从阴影中缓步走出,月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神色看不分明。
“见你离席,便寻了过来。”他的声音低沉,在静夜中格外清晰,“刚至片刻。”
慕千月静静地望着他,面纱之上,那双清冷的眼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专注。
她的目光从他英挺的眉骨,滑过高直的鼻梁,落在那总是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上,再扫过他宽阔的肩膀和劲窄的腰身……
人长得确实英俊,身材也极好,完全……长在了她前世的审美点上。
薄司靳被她这般毫不避讳、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看得心头微紧,喉结不由自主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咽了口并不存在的唾液。
他向来沉稳,此刻竟感到一丝罕有的局促。
慕千月忽然上前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
夜风将她身上极淡的冷香送入他的鼻息。
她抬眸,直直望进他深邃的眼,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回避的锐利:“薄将军,你为何求娶我?”
薄司靳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单刀直入,明显怔了一下。
他看着她面纱上方那双清亮如寒星、却又仿佛能洞察人心的眼睛。
准备好的所有迂回说辞,都在这一瞥之下消散无踪。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遵从了内心最直接的反应,低沉的嗓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
“因为,娶你,是薄某一直的心愿。”
薄司靳这直白到近乎莽撞的回答,让慕千月愣住了。
她微微偏头,面纱轻晃,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诧异:“薄将军,你说什么……鬼话?我们此前,似乎并未见过几面。”
“见过的。”薄司靳立刻道,声音更低了些,似乎有些急切,“很早以前……你或许忘了。”
他顿了顿,月光下,那张素来冷峻的脸上竟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窘迫的神色,“在……在你流放去北地的路上,我……抢过你的荷包。”
慕千月的眸光倏然一凝,记忆的闸门被这个突兀的细节猛地撬开。
流放路上……混乱、饥饿、绝望……一个瘦小却眼神凶狠如狼崽般的少年。
“原来是你。”她恍然,再次仔细打量他,眼前这张棱角分明、气势沉凝的脸。
与记忆中那个面黄肌瘦、只剩一双亮得惊人的眼睛的少年,几乎重叠不起来。
“你……变化很大。”
“当时……实在走投无路。”薄司靳喉结又动了动,解释得有些艰难,“和我一起的兄弟,剑书,他奶奶病得快不行了,我们……”
“不必解释。”慕千月打断他,声音恢复了平静,“我早忘了。”
她话锋一转,抬眼看他,“所以,你求娶我,是因为当年的歉意?”
“不!”薄司靳立刻否认,斩钉截铁。
他迎上她的目光,那里面没有算计,只有一片坦荡的、几乎灼人的赤诚。
“不是因为歉意。是因为……从那时起,我就……忘不了你。”他像是鼓足了勇气,语速加快,“我也不知道具体喜欢你什么,就是……就是看见你,视线就移不开。”
这番话从一个向来以冷硬寡言着称的年轻将军口中说出,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真诚,与他平日的形象反差巨大。
慕千月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和微微发红的耳根,沉默了片刻,忽然极轻地笑了一声。
那笑声很淡,几乎听不见,却让薄司靳心头一跳。
“一见钟情?”她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又像是自嘲,“薄将军,这理由……倒是新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