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漆黑的、被废弃了不知多少年的防火通道,成为了他们唯一的生路。
通道里,充满了浓重到几乎能令人窒息的霉腐尘土味,狭窄的空间仅能容纳一个人弯着腰侧身通过。林岳在最后面,能清晰地听到前面梁胖子粗重的喘息声,以及于志刚那因为恐惧和体力不支而发出的、压抑的呜咽声。
他们就像在一条不见天日的、属于老鼠的甬道里艰难地爬行,不知过了多久,当所有人都感觉快要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时,走在最前面的梁胖子,终于顶开了一块沉重的、带着煤灰味的木板。
一丝夹杂着海风咸腥味的、属于外界的微光,照了进来。
他们成功逃出来了。出口,果然是居民楼后院一间废弃的煤棚。三人顾不上满身的污垢和狼狈,借着夜色的掩护,迅速地消失在了青岛老城区那迷宫般纵横交错的小巷之中。
大约半个小时后,梁胖子带着林岳和依旧惊魂未定的于志刚,来到了一条僻静的老街上。这里靠近着名的劈柴院,但又巧妙地避开了最喧闹的地段,街边的店铺大多已经关门,只剩下几盏昏黄的路灯,在夜风中孤独地摇曳。
梁胖子停在了一家名为“灯塔”的老式照相馆门前。
这家照相馆的门脸不大,看起来已经濒临倒闭。橱窗里,孤零零地摆着几张已经严重褪色、边角泛黄的黑白照片,上面的人像,穿着几十年前流行的服饰,笑容凝固在早已逝去的时光里。厚重的木门上,挂着三把看起来锈迹斑斑的老式铜锁,门上贴着一张用毛笔写的“暂停营业”的告示,墨迹都已经快被海风吹散了。
梁胖子左右观察了一下,确认四下无人后,从怀里掏出了一串钥匙。其中一把钥匙的造型极为奇特,并非寻常的锯齿状,而是在顶端有着几个不规则的凹槽。他并没有急着开锁,而是先用这把奇特的钥匙,在三把锁的锁孔里,按照某种特定的顺序和深浅,捅了几下。
只听得一阵细微的机括弹动声,他才拿出另外三把普通的钥匙,轻松地,将那三把看似牢固无比的老锁,一一打开。
“吱呀——”
随着一声悠长的、仿佛叹息般的声响,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被缓缓推开。
一股属于暗房的、独特的化学药水味,混合着老木头的味道,扑面而来。店铺的后面,通过一道厚重的黑布门帘,便是小小的暗房和一间布置简单的生活区。里面的陈设,无论是桌椅还是床铺,都带着浓重的年代感,但与外面的破败不同,这里的一切都被打理得一尘不染,显然,即便在废弃之后,依旧有人在定期前来打扫维护。
这里,正是孟广义的笔记中记录的、卸岭一派在青岛最隐秘、级别最高的联络站。
“把头,你瞧瞧,还是孟爷当年想得周到。这么个地方,别说是许薇那娘们,就算是把整个青岛翻过来,谁也想不到这破照相馆里头还藏着人。”梁胖子将门重新锁好,脸上露出了劫后余生的、一丝得意的笑容。
一直沉默着的于志刚,在走进暗房,看到那些熟悉的放大机、显影盘和挂在铁丝上的照片夹子时,他那浑浊的眼睛里,竟然流露出了一丝极为复杂的、混杂着怀念与痛苦的神色,仿佛这些东西,触动了他内心深处某根尘封已久的弦。
在确认暂时安全之后,于志刚那根紧绷了十几年、又在今晚被剧烈拉扯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懈的迹象。
林岳给他倒了一杯滚烫的热水,看着他用那双还在剧烈颤抖的手,捧着搪瓷杯。
温暖的触感,似乎成为了压垮他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
于志刚突然放下了杯子,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头,瘦削的身体因为剧烈的回忆而猛烈地颤抖起来。压抑了十多年的痛苦、愤怒、悔恨和恐惧,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般,轰然爆发。
他开始断断续续地,用一种破碎而又混乱的语言,向林岳,这个他认定的“知音”,讲述起了那个被深埋在岁月尘埃里的、关于“03号课题”的惊人内幕。
“那块石头……那不是一块普通的陨石……”他痛苦地呻吟着,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在摩擦,“它……它是有‘生命’的!它会对特定的声波,还有光波,产生极其诡异的反应!我们……我们当时用实验室里最高强度的激光去照射它,你猜我们看到了什么?它内部的那些维斯台登纹,那些金属结晶的纹路,它们……它们会像一条条银河,像一幅活生生的星图一样……缓缓地流动起来!太美了……那是神迹!”
他的情绪,在回忆起当年的发现时,不由自主地变得亢奋起来。
“后来……后来是小海……我的儿子……他发现了更惊人的秘密!”于志刚的眼中,闪烁着骄傲与痛苦交织的光芒,“他从小就喜欢拉琴,他把他那把旧的小提琴也带到了实验室里。有一次,他无意中拉出了一段旋律,一段特定的频率……我们所有人都看到了!那块陨石的反应,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它在……它在‘呼吸’!那一刻,我们所有人都知道,我们马上就要……就要破解它来自宇宙深处的秘密了!”
然而,他的亢奋,很快就被更深的痛苦与仇恨所取代。
“就在我们即将取得突破性进展的时候,上面……上面突然派来了一个所谓的‘顾问’!”于志刚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姓白,叫白松年!他一来,就以保密为由,接管了整个项目,带来了他自己的一拨人,把我们这些最早参与研究的团队成员,全部边缘化了!我们的实验数据,我们的研究笔记,全都被他强行收了上去!”
林岳的心,猛地一沉!
白顾问!白松年!
这个名字,就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瞬间劈开了他脑海中的迷雾!孙先生讲述的,关于陈晴父亲陈教授的悲剧中,那个最后出现,并带走了一切研究资料的神秘“白顾问”,竟然就是他!
“爆炸……那次爆炸……绝不是什么该死的意外!”于志刚的脸上,已经老泪纵横,充满了无尽的疯狂与恨意,“爆炸发生的那天早上,白松年的人,以‘清理无关物品’为由,闯进了实验室,强行拿走了小海所有的研究笔记,还有……还有他最宝贝的那把旧提琴!然后,就在那天下午,实验室就爆炸了!我的儿子……我的小海……他根本就不是死于意外!他是被他们谋杀的!他们就是为了抢夺那即将成功的最终研究成果,所以才杀人灭口!”
滔天的巨浪,在林岳的心中疯狂地翻涌。
他终于明白了。陈教授的悲剧,于志刚的悲剧,这两条看似毫无关联的线索,在时隔十多年之后,终于通过“白松年”这个关键的、如同幽灵般的人物,被完美地串联在了一起!
他们,从一开始,就拥有着同一个敌人!
林岳强忍着内心的震动,将于志刚扶到床边坐下,等他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后,才用一种极其轻缓的语气,问出了那个一直困扰着他的、最后一个问题。
“于老先生,那面您亲手制造的假镜子,您为什么要造它?又为什么要把它,拿到鬼市上去卖?”
听到“镜子”两个字,于志刚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里,再次燃起了疯狂的火焰。
他剧烈地喘息着,用尽全身的力气说道:“因为……因为小海在他留下的、被我偷偷藏起来的最后一本私人笔记里写道,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那块天外陨石,就像是一把构造无比精密的‘锁’,它锁住的,是另一个维度的秘密,甚至是……宇宙的法则!”
“而他相信,既然有锁,那这个世界上,就一定存在着一把能够彻底激活它、打开它的‘钥匙’!”
于志刚死死地盯着林岳,一字一顿地,说出了那个足以颠覆所有人认知的答案。
“那把‘钥匙’,就是我们这些老家伙在研究古代文献时,偶然发现的、传说中能够照见人骨、勘破阴阳的……秦皇照骨镜!”
“我造那面假镜子,把它拿到鬼市去,我就是要用它做诱饵!去引出像你们这样,同样在满世界寻找‘照骨镜’的人!我要找到你们……我要找到所有和白松年有仇的人……我要联合你们所有人,为我的儿子……报仇!”
“锁”与“钥匙”!
于志刚的这番话,如同惊雷一般,彻底揭示了“天外陨石”与“秦皇照骨镜”之间那匪夷所思的、最深层次的联系!
林岳和于志刚,在这一刻,因为共同的敌人,和共同的目标,真正地,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
就在这时,一直守在门口负责警戒的梁胖子,突然脸色凝重地快步走了过来,他的手里,紧紧地捏着一张刚刚从怀中一个微型电台接收并译出的电报纸。
他将电报纸递给了林岳,压低了声音,语气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急切:
“把头,是孙先生发来的紧急密电。”
林岳接过电报纸,只见上面只有寥寥七个字,却让他刚刚才厘清的思绪,瞬间再次绷紧。
“七星岩有变,速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