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驱虎吞狼”的计策在深夜的地窖中被最终敲定时,一颗充满了恶意与算计的种子,便已经悄然等待着破土而出的时机。而负责为这颗种子浇灌第一瓢“黑水”的,正是深谙人情世故、天生就是个好演员的梁胖子。
第二天傍晚,劳作了一天的渔民们纷纷归家,沙门村里炊烟袅袅,弥漫着一股鱼腥与饭菜混合的特殊香气。
村口那家连招牌都没有的小酒馆里,几盏昏暗的白炽灯下,早已是人声鼎沸。
作为孙先生新来的“远房亲戚”,梁胖子凭借着自己那张能把死人说活的嘴,以及兜里揣着的几包好烟,仅仅用了一天多的时间,就和村里那帮荷尔蒙过剩的年轻渔民打成了一片。此刻,他正被几个年轻人簇拥在桌子的主位上,扮演着一个自来熟的“孙大海”。
桌上摆着几碟最简单的下酒菜——盐水花生米、油炸得焦黄的小杂鱼,以及几瓶装在简陋玻璃瓶里、入口辛辣烧喉的劣质白酒。
酒过三巡,梁胖子早已是“满脸通红”,双眼迷离,说话的舌头也像是打了结一般,端着酒杯的手都开始微微颤抖,一个活脱脱的不胜酒力却又偏爱吹牛的醉汉形象,被他演绎得入木三分。
而桌上的年轻渔民们,则在高谈阔论,话题的中心,自然离不开那位给村子带来了无限遐想的“王老板”。
“大海哥,你是不知道,那王老板可真叫一个阔气!抽的烟是中华,戴的手表油光锃亮!他说,要是咱们村的海产质量好,他准备投一大笔钱,在村里建个大鱼厂呢!”一个脸上长着雀斑的年轻人,满眼憧憬地说道。
另一个皮肤黝黑、身材结实的年轻人立刻接过了话头,他正是林家的一个旁支子弟,名叫林三。他兴奋地一拍桌子,溅起了几滴酒液:“可不是嘛!大海哥,你想想,那王老板要是真在咱们村建了个大鱼厂,那咱们兄弟,是不是就再也不用天天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出海去跟龙王爷拼命了?到时候都在厂里上班,旱涝保收,多美!”
听着这些年轻人朴素而热切的幻想,梁胖子端起酒杯,猛地灌了一大口,然后重重地打了一个满是酒气的嗝。他醉眼惺忪地摆了摆手,大着舌头,含糊不清地说道:“建……建鱼厂?呵……我的好兄弟们,你……你们……想得可太美了!”
他这副不屑一顾的模样,立刻引起了所有人的好奇。
林三有些不服气,嚷嚷道:“大海哥,你这话啥意思?看不起我们?王老板那是亲口说的!”
“亲口说的?”梁胖字嗤笑一声,他神秘兮兮地凑近了些,刻意压低了声音,那模样,就像是一个掌握了惊天内幕、却又怕被人听见的小人物,“我……我跟你们说个……秘密,亲兄弟,我才告诉你们……你们可千万,千万别往外说啊……”
这种欲言又止的神秘感,瞬间就勾起了所有人最大的兴趣。酒桌上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支棱着耳朵,眼巴巴地看着梁胖子。
梁胖子满意地看着自己营造出的效果,他装作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四周,然后才用几乎是耳语的音量,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我今天白天,去渔家乐找王老板递烟……正巧,不小心……听到他在屋里给他城里的大老板打电话。他说……他说咱们沙门村,最值钱的东西,根本就不是那些鱼虾……”
“那是什么?”林三急切地追问。
梁胖子又灌了一口酒,像是为了给自己壮胆,这才猛地一拍桌子,用一种既震惊又带着点告密快感的语气说道:“是……是咱们村子后面,那片……老林家的‘龙王湾’!”
“龙王湾”三个字一出口,酒桌上的气氛,瞬间就变了。
如果说沙门村是林家的根,那龙王湾,就是林家的命脉和图腾。那是他们的祖宗海,是数代人用鲜血和生命扞守的禁地,别说是承包开发,就是外姓的渔船在那里多停留片刻,都会被视为最严重的挑衅。
还没等众人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梁胖子便继续着他那颠三倒四、却又字字诛心的“酒后真言”:“王老板在电话里说……那地方……风水好得很,是块宝地!他压根就没想过要建什么鱼厂!他是想……想把整个龙王湾都承包下来,在里面……盖……盖他娘的什么‘海景大别墅’!专门给城里那些有钱的老爷们,来……来度假享福用的!”
说到这里,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看着林三那张由红转青、由青转白的脸,投下了一颗真正的重磅炸弹:
“他还说……为了配套那些别墅,到时候……你们这村子,碍事……可能……都得拆了!”
“哐当!”
林三手中的酒杯,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碎成了一片片。
整个酒桌,陷入了一片死寂。刚才还热烈喧嚣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那个叫林三的年轻人,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双眼因为愤怒而变得通红。龙王湾是他们林家的祖宗海,是刻在每一个林家子孙骨子里的骄傲和底线!现在,这个外来的“财神爷”,竟然要把他们的祖宗海变成有钱人的后花园,甚至还要拆了他们的村子?
其他姓氏的年轻人虽然没有林三那么激动,但也都是一脸的难以置信。他们议论纷纷,看向记忆中那个和善阔绰的王老板的眼神,瞬间变得复杂起来。他们终于明白,为什么王老板出手那么大方了,原来这背后,藏着如此之黑的狼子野心!
“他敢!”
林三猛地一拍桌子,巨大的力量震得桌上的碗碟一阵乱跳。他霍然起身,额头上青筋暴起,嘶吼道:“那是我太爷爷当年跟着族人用命从海匪手里换回来的海域!是我们林家的根!谁他娘的敢动一下,老子第一个跟他拼命!”
说完,他看也不看众人,气冲冲地扭头就跑出了小酒馆,那方向,显然是村西头的林家大宅!他要回家去报信!
梁胖子看着林三消失的背影,立刻装出了一副“闯了大祸”、“说漏了嘴”的惶恐模样,结结巴巴地说道:“哎呀……这……这……我……我是不是说错话了?兄弟们,你们可得给我作证,我……我就是喝多了胡说的啊……”
桌上剩下的几个年轻人,七嘴八舌地劝慰着他:“大海哥,你别怕,不关你事!”“对,你也是好心提醒我们,我们不会说出去是你说的!”“那姓王的也太不是东西了,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一场酒局,不欢而散。但一颗名为“愤怒”和“怀疑”的种子,却已经被梁胖子,成功地种进了沙门村这片看似平静的土壤里。
第二天,整个沙门村的气氛,都发生了一种微妙而清晰的变化。
流言蜚语的传播速度,在一个封闭而又人际关系紧密的熟人社会里,是超乎想象的。仅仅一个晚上的时间,“王老板要承包龙王湾盖别墅拆村子”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了村里的每一个角落。
村民们再看到那位依旧满面春风的王老板时,眼神里,不再是前两天的热情和崇拜,而是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审视、警惕,甚至是毫不掩饰的敌意。
尤其是那些身材魁梧、眼神彪悍的林家族人,他们在村里的土路上走过时,总会有意无意地挡住王老板的去路,或者三五成群地聚在不远处,用一种极具压迫感的眼神,死死地盯着他,仿佛在看一个即将被捕食的猎物。
王老板不是傻子,他是一个经验丰富的专业人士。他立刻就感觉到了气氛中那股不同寻常的、针对自己的敌意。但他百思不得其解,自己这两天除了请客吃饭打牌,没做任何出格的事情,到底是哪里得罪了这些淳朴又野蛮的村民?
在渔家乐的房间里,他找到了那个伪装成自己司机的同伙,脸色阴沉地低声说道:“情况不对劲。村里人好像一夜之间就开始排斥我们了。去查一查,是不是我们的人在海上动手的时候,不小心走漏了风声,被村里的渔民看到了?”
直到此刻,他的第一反应,依旧是怀疑自己组织内部出了问题,完全没有想到,自己早已掉进了一个由对手精心编织的、针对人性的巨大陷阱之中。
流言的种子已经种下,并且在村民的愤怒浇灌下,成功地生根发芽。林家这只沉睡的“老虎”,已经被彻底激怒,鼻息间已经充满了危险的气息。
但愤怒,还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光有流言,还不足以让行事谨慎的林老疙瘩彻底爆发。
他们还需要一个所谓的“铁证”。
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林岳的身上。就等他在今晚,将那份伪造的“开发规划图”,如同投喂毒饵一般,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入那只已经张开了血盆大口的虎口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