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的早晨没有雾，天空是干净的湛蓝色。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办公室的地板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
路回终比平时更早一些到了公司。
晨间寂静的走廊里，只有她的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发出的规律轻响。
昨晚临睡前，曲松十窝在她怀里，一边用平板翻阅着“萤火”的用户反馈截图，一边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关于“共鸣”的抽象想法，眼睛在昏暗的床头灯光里亮得惊人。
路回终大多时候只是听着，偶尔在她逻辑过于跳跃时，言简意赅地拉回重点。
她知道，那个年轻的头脑正在为即将到来的评审进行最后的淬炼和梳理。
她需要在她正式“上战场”前，从自己的视角，再帮她校准一次方向。
推开办公室的门，室内还残留着昨夜保洁人员清洁后淡淡的柠檬清香。
路回终放下公文包和车钥匙，没有立刻打开电脑，而是走向角落里的咖啡机。
机器运作的轻微嗡鸣声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等待咖啡滴滤的时间里，她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逐渐苏醒的城市。
车流开始汇聚，像一条条闪光的河。
这个高度和视角，曾是她多年奋斗所抵达的位置，代表着秩序、掌控和一丝不可避免的疏离。
直到那个充满活力、偶尔莽撞、却总能精准击中她内心最柔软处的年轻人出现，才让这片冰冷的景观，染上了人间烟火的温度。
咖啡的香气弥漫开来。
路回终端着杯子回到办公桌前，打开电脑。
屏幕上弹出的第一封邮件，是助理小陈整理的关于“萤火”评审的初步信息。
时间、可能的评审团构成、往期类似孵化项目的通过率分析……信息简洁明了，符合她的要求。
她快速浏览了一遍，心中大致有数。
评审团里有两个名字让她目光微顿——一位是以保守和注重商业回报闻名的副总裁，另一位则是公司从外部聘请、以推崇激进创新着称的首席体验官。
这样的组合，意味着评审标准可能会有些撕裂。
曲松十的“萤火”，恰恰卡在艺术化表达与商业落地可能性的中间地带。
路回终抿了一口咖啡，苦涩的液体让她思维更加清醒。
她关掉邮件，没有立刻采取任何行动。过早的干预或暗示，可能会打乱曲松十自己的节奏，甚至影响她的信心。
她需要等待一个更自然的时机。
上午的工作按部就班。
几个需要签批的流程，一场与渠道方的电话沟通，审阅市场部为下一款产品预热准备的初步方案。
路回终处理得高效而冷静，将“萤火”的事情暂时压在心底。
午休时间快到时，内线电话响了。
“路总，”是助理小陈的声音，“您一点半和财务部刘总监的会议，刘总监那边临时有急事，想问能否改到明天上午同一时间？”
路回终看了一眼日程表：“可以。”
“好的，那我帮您确认。另外……您中午的日程空出来了，需要帮您订餐吗？”
“不用了，我自己解决。”
挂断电话，路回终看了看时间。
她想起曲松十昨晚说今天中午要和“萤火”小组的成员开个短会，核对一些数据。
也不知道结束了没有。
她起身，没有乘坐专用电梯，而是走向员工电梯，按下策划部所在的楼层。
电梯下行时，镜面墙壁映出她一丝不苟的衣着和没什么表情的脸。
她很少在工作时间主动去策划部，尤其是在午休这种略显敏感的时段。
但今天，她想“顺便”去看看。
策划部的开放式办公区比市场部显得更随意些，桌上随处可见各种游戏手办、概念草图和多屏幕显示器。
此刻正是午休高峰，不少人趴在桌上午睡，或者戴着耳机看视频，也有一部分人还在对着电脑忙碌。
路回终的出现，让靠近电梯口的几个员工立刻坐直了身体，有些紧张地看过来。
“路总好。”
路回终略一点头，目光平静地扫过办公区，很快便锁定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曲松十并没有在工位上。
她所在项目组的玻璃会议室里，几个人正围坐着，桌上摊开着一些打印出来的图表和笔记本电脑。
曲松十背对着门口，站在白板前，手里拿着马克笔，正在边写边讲解着什么，语气认真而富有感染力。
从路回终的角度，能看到她微微侧脸上专注的神情，和随着讲解手势而轻轻晃动的马尾辫尖。
路回终没有进去，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只是静静地站在玻璃墙外看了片刻。
阳光透过会议室的窗户，正好落在曲松十的身上，给她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她看起来充满干劲，甚至有些……兴奋。
那是一种全身心投入创造时才会散发出的光芒。
看来短会还没结束，而且似乎变成了临时的头脑风暴。
路回终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会议室里背对着门口的一个组员无意间回头，恰好看到了她的背影，愣了一下，小声对旁边的人说了句什么。
曲松十的讲解停顿了，也转过头来。
两人的目光隔着玻璃对上了一瞬。
曲松十显然很惊讶，眼睛微微睁大。
路回终对她几不可察地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然后便神色如常地走开了，仿佛真的只是路过。
她并没有走远，而是去了同层的员工休息区，那里有自动贩售机和几张桌椅。
她买了一杯罐装黑咖啡，选了个靠窗的角落位置坐下，慢慢喝着。
大约十分钟后，一阵轻快的脚步声靠近。
“姐姐？”曲松十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带着点气喘，脸颊因为刚才的讨论而有些泛红，“你怎么过来了？”
路回终抬眼看她：“上午的会议取消了，下来走走。”她语气平淡，将另一把椅子往外拉了拉，“坐。会开完了？”
“嗯！刚结束。”曲松十在她旁边坐下，眼睛亮晶晶的，“我们在核对‘极光烟花’模块的用户行为数据，发现了一些特别有意思的模式，正在讨论怎么用到评审材料里……”
她开始兴致勃勃地讲起来，语速很快，夹杂着一些专业术语和兴奋的手势。
路回终没有打断，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在她需要确认某个词时，给出简短的回应。
“……所以，我们觉得，不能只强调‘视觉记忆库’的存量，更要突出它动态生成和情感连接的潜力，这才是‘共鸣’的核心！”曲松十说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路回终，像是等待评判的小学生。
路回终将手里的空咖啡罐轻轻放在桌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方向是对的。”她缓缓开口，“但评审会上，你需要把‘情感连接’这个相对感性的词，转化为他们能理解的语言——比如，用户粘性提升的具体百分比可能性，或者由此衍生的潜在付费点分析。”
她看到曲松十若有所思地点头，继续道：“尤其是面对评审团里不同背景的人，你的陈述需要层次。对看重创新的人，突出概念的前瞻性和艺术价值；对关注商业的人，则要准备好扎实的数据推演和最低可行性的商业模型。两手准备，但内核统一。”
这些话，她本可以晚上回家再说，或者通过消息提点。
但此刻，在这午间略显嘈杂的员工休息区，阳光暖暖地照在两人身上，看着曲松十因为专注思考而微微蹙起的眉头，她觉得，这样随意的、在工作间隙发生的交流，或许更自然，也更容易被吸收。
曲松十消化着她的话，眼神从最初的兴奋逐渐沉淀为认真的思考。
“我明白了，”她用力点头，“就像要给同一个故事，准备两个不同侧重点的讲述版本，但故事本身还是那个故事。”
“比喻不错。”路回终嘴角微扬。
曲松十向来经不住路回终的夸赞，垂下脑袋，耳根微红。
她看了看时间：“啊，姐姐你吃午饭了吗？”
“还没。”
“我也没！正好，一起去食堂？”曲松十站起身，语气轻快，“今天好像有不错的红烧排骨！”
路回终也站了起来：“好。”
她们并肩走向电梯，保持着适当的、同事般的距离。
电梯里还有其他人，两人只是简单地交流着无关紧要的天气话题。
但曲松十垂在身侧的手指，悄悄勾了一下路回终的西装袖口，很快又松开。
一个微小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动作。
路回终没有低头，目光平静地注视着电梯楼层数字的变化，只是被触碰过的那一小片布料下的皮肤，似乎还残留着一点微妙的暖意。
食堂里人声鼎沸。
她们各自取了餐，找了一张靠边的桌子坐下。
午餐时间，周围都是同事，她们的交谈内容自然地转向了更普遍的话题，关于食堂菜色的吐槽，关于公司最近的健身房时段，关于一部新上映的电影。
在旁人看来，这或许是市场部路总偶然遇到策划部一个她比较看好的年轻骨干，一起吃了顿便饭。
暗流涌动的情感，只有两个人心里清楚。
吃完饭，路回终用餐巾纸擦了擦嘴角：“我上去了。”
“嗯，姐姐下午也要加油！”曲松十冲她笑了笑，笑容干净而明亮，早先因为评审而生的那点残余压力，似乎已在刚才的谈话和这顿并肩的午餐中消散殆尽。
路回终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走出一段距离后，她回头看了一眼。曲松十正端着餐盘走向回收处，背影挺拔，步伐轻快。
下午的阳光更加炽烈，将办公室照得一片通明。
路回终重新投入工作，处理邮件，准备明天会议的材料。
她的思绪偶尔会飘向楼下那个正在为梦想和约定奋力打磨武器的年轻人，但很快又被拉回眼前的数据和报表中。
她知道，下周五的评审，是曲松十必须独自面对的挑战。
她能给的，已经给了——信息、策略、还有此刻这份沉静的支持。
剩下的，需要那个年轻人自己去闯，去证明。
而她，会像今天一样，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默默注视，然后等待她凯旋的消息，或者，在她需要时，提供一个可以休整的港湾。
窗外的云朵缓慢移动，时光在键盘敲击声中静静流淌。
这个周三，因为午间那次短暂的、充满阳光的相遇和交谈，而拥有了不同于以往任何一天的、温暖而坚实的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