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康市的二月,春节的余韵还未完全散去,空气里偶尔能嗅到一丝清冷与喜庆交织的味道。阳光透过阳台的玻璃门,暖融融地洒在正在做瑜伽的徐梓瑜身上。她穿着一身米白色的居家针织长裙,面料柔软贴肤,随着她完成一组流畅的猫牛式伸展,裙摆如水波般曳在垫子上,也染上了阳光的温度。近三个月的休假,规律的瑜伽和拉丁舞课程,似乎将她在片场磨砺出的那份过于外显的凌厉悄然内化,连抬手将一缕散落颊边的发丝挽至耳后时,那手腕翻转的弧度,都透出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浸润在平静生活里的柔和。
她刚拿起手机,准备回复曾大小姐发来的关于年后工作安排的讯息,指尖还未触及屏幕,一个陌生的本地座机号码突兀地跳了出来,打破了满室的安宁。
“喂,您好。”徐梓瑜接通电话,声音里带着运动后轻微的喘息,语调是假期里特有的松弛。
然而,听筒里传来的却不是预想中的寻常人声,而是经过明显处理的、冰冷得没有任何语调起伏的电子音,像裹着一层坚硬的寒霜:“徐梓瑜,我们是马康市18K的。限你三天内,放弃娱乐圈的一切,滚回老家给你父母磕头认罪。”
徐梓瑜脸上的浅笑瞬间冻结,指尖猛地收紧,手机外壳硌得指节生疼。她几乎是本能地从瑜伽垫上起身,快步走到客厅窗边,视线锐利地扫过楼下安静的街道,确认没有可疑的车辆或人影后,才压低了声音,冷然道:“你们凭什么命令我?还有,我的联系方式,你们从哪里弄到的?”
“你没资格问。”电子音毫无波澜,却带着一种冰冷的、仿佛金属摩擦般的质感,每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进耳膜,“徐梓瑜,你一个男人,假扮成女人在外抛头露面,搔首弄姿,在台上卖弄风情,欺骗了所有人的眼睛,这已经不仅仅是伤风败俗……” 声音刻意顿了顿,像是在欣赏这番话带来的毁灭性效果,电流的杂音都仿佛带着讥诮,“你这是欺师灭祖,玷污门楣。你以为挨了一刀,就真能变成女人了?笑话!祖宗在天之灵,都在为你蒙羞!再不识相,彻底消失,我会把你那点龌龊的秘密,连同你那些见不得光的‘前身’证据,全都公之于众。那后果……不是你,或者你那个靠着虚假人设撑起来的‘工作室’,能承担得起的。”
“孝道不是用威胁来绑架的。”徐梓瑜的声音彻底冷了下来,多年高危替身生涯锻炼出的警觉,让她在对话开始的那一刻就按下了手机录音键,“我不会照做,你们省省力气吧。”
不等对方再开口,她干脆利落地结束了通话,握着手机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阳台外阳光正好,她却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没有片刻犹豫,她点开与曾大小姐的对话框,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快速输入:“曾姐,我刚接到18K的威胁电话,逼我退圈,回老家请罪。” 随消息发送的,是那段刚刚录下的音频文件。
几乎是在文件显示发送成功的下一秒,曾大小姐的电话就打了进来,她的声音比平时沉郁了数倍,带着山雨欲来的紧绷:“录音我听了,这不是普通的骚扰电话,是有备而来!梓瑜,你立刻报警,然后待在现在的地方,不要单独出门,我马上联系马康那边的朋友!”
“报警……有用吗?”徐梓瑜走到玄关,一边换上便于外出的鞋子,一边抓起扔在沙发上的外套,“他们用了变声器。”
“必须报!这是程序,也是态度!”曾大小姐的语气斩钉截铁,“你现在就去马康市治安警察局,把录音提交上去,详细说明情况。剩下的交给我来沟通。记住,保持电话畅通,随时联系!”
挂断电话,徐梓瑜揣好手机和身份证,直接驱车前往警局。接待她的民警听完她的叙述,接过存储录音的设备时,表情还带着职业性的严肃。然而,大约半小时后,当他再次回到接待室时,脸上只剩下公式化的歉意:“徐女士,我们技术部门初步研判,这段录音里的原始声纹经过了高度专业化处理,以我们目前的技术手段,确实……无法溯源。单凭这段无法追查来源的录音,缺乏其他旁证,我们很难立案展开侦查。”
“无法……溯源?”徐梓瑜怔在原地,这四个字像一道冰冷的霹雳,在她脑海中炸开。她紧紧攥着那只已经变得冰凉的录音设备,回想起电话里那句“后果不是你承担得起的”,一股巨大的不安全感攫住了她——连威胁者来自何方都查不到,这座她生活了多年、看似安宁的城市,其治安网络真的能保护她吗?
失魂落魄地走出警局,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徐梓瑜没有回家,而是立刻拨通了房产中介的电话,以最快速度敲定了名下公寓的出售委托。当她再次回到那个熟悉的住所时,手脚依旧一片冰凉。她打开衣柜,开始机械地、却又效率极高地将行李分类打包:日常穿着的瑜伽服、色彩明丽的拉丁舞裙、几件常穿的外套,还有被她仔细收在抽屉最底层、几乎已不再需要的旧护具——那是她作为“打女”替身过往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实物印记。
不过两个小时,所有必需品都被妥善塞进了那辆黑色奔驰AmG Gt的后备箱。当她坐进驾驶室,将钥匙插入锁孔的瞬间,下意识地回头,透过车窗望了一眼那扇明亮的落地窗。阳光依旧慷慨地洒满客厅,可那里曾经承载的“家”的温暖和安心感,已荡然无存。
当她赶到嘉航传媒时,曾大小姐早已安排妥当,直接将一把宿舍钥匙交到她手里。“那边的公寓先放着,安全第一位。”曾大小姐用力握了握她冰凉的手指,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担忧,“这是新的电话卡,旧卡立刻注销,不要留下任何可能被追踪的隐患。”
徐梓瑜默默地接过那张崭新的SIm卡,看着那张陪伴自己多年的旧卡在碎卡器中化为细碎的塑料屑,心里仿佛也空了一块。她跟着助理来到公司提供的临时宿舍,一个不大的单间,陈设简单,只有一张床、一个衣柜,却莫名地让她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些许——至少在这里,有曾大小姐,有公司严密的安保系统。
夜色渐深,宿舍里只亮着一盏昏暗的壁灯。徐梓瑜蜷缩在陌生的床上,用被子将自己紧紧包裹。白天里强撑的冷静和果决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巨大的委屈。她想起自己初入行时男扮女装的艰难,想起转型路上遭遇的种种偏见,想起在休假期间努力练习瑜伽舞蹈、学着接纳并展现女性柔美一面的点点滴滴……她只是想做自己,想靠自己的专业能力立足,想坦然拥抱这个既有力量又不失温柔的、完整的自己,为什么就这么难?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她把脸深深埋进枕头里,压抑了整天的呜咽声终于冲破防线,泪水迅速浸湿了枕套。放弃辛苦打拼购置的安身之所,切断用了多年的人际联络方式,像逃避追捕一样藏身于公司宿舍……这一切仓促的决断,究竟是对是错?窗外的月光透过未拉严的窗帘缝隙,在冰冷的地板上投下一道孤寂的光斑。徐梓瑜紧紧握着那部冰冷的新手机,直到哭得累了,才迷迷糊糊地睡去。睡梦中,反复回响着那冰冷的电子音和民警无奈的“无法溯源”的告知——冥冥中她有种预感,这场突如其来的威胁,或许只是二零二二年更多风浪掀起的第一个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