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烛火摇曳，将伏案工作的两人身影拉长。苏清月面前摊开着江南送来的最新卷宗，而凌薇薇则靠坐在一旁的软榻上，听着她低声汇报，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玉佩——那是苏清月昨日不知从何处寻来，说是给她安神用的。
“严颂又有新进展。”苏清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振奋，“他派人暗中监视那几家书院和寺庙，发现其中一家名为‘清流书院’的山长，每月十五都会秘密会见一位来自京城的游方道士。而上次会面后不久，书院账上便多了一笔来路不明的捐赠。”
凌薇薇眼神一凝：“游方道士？可查到根底？”
“那道士行踪诡秘，严颂的人跟了几次都跟丢了。但最后一次，眼线冒险靠近，隐约听到他们提到了‘北地’、‘药材’、‘通路’等词。”苏清月将一份画得精细的路线图推到凌薇薇面前，“结合我们之前截获的、关于北境残敌使用箭簇与瑞王私军相似的线索，严颂怀疑，这条线，可能不仅仅关乎钱财，更关乎……一条连接江南与北境的、隐秘的物资和信息通道。”
“药材？通路？”凌薇薇猛地坐直身体，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北境苦寒，药材是重要军需。如果江南的贪腐网络，不仅囤积居奇，还暗中向北方输送禁运物资……那这就不是简单的贪腐，而是资敌叛国！其性质比发国难财更加恶劣百倍！
“看来，我们钓到了一条真正的大鱼。”凌薇薇的声音冷得像冰，“这条线必须死死咬住！让严颂不惜一切代价，找到那个游方道士，摸清这条‘通路’的起点和终点！”
“是。”苏清月颔首，迅速在纸上记下要点，用的是那方“月映薇光”的私印。印文落在纸笺上，带着决断的力量。
就在这时，外间传来福德海刻意压低的声音：“陛下，苏大人，北境八百里加急军报。”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皆是一紧。凌薇薇示意苏清月去接。
苏清月很快回来，手中拿着一封密封的火漆信件，脸色比刚才更加凝重：“是韩月华将军的亲笔密报。”
凌薇薇接过，亲自用匕首划开火漆，抽出信纸。信是韩月华用她们约定的密码写的，译读之后，内容让凌薇薇的眉头紧紧锁起。
韩月华在信中提到，她率部清剿一股较为顽强的残敌时，遭遇了意想不到的顽强抵抗。对方不仅战术狡猾，装备也比一般的北狄残兵精良不少，尤其是一种特制的、带有倒钩的三棱箭镞，给她麾下的玄甲卫造成了不少伤亡。
更让她不安的是，在清理战场时，她在一个小头目身上，搜出了一小包并非北地产出的、品相极佳的江南金疮药，以及半张被血污浸染、但依稀能看出是某种江南特产的桑皮纸。
“江南的金疮药……桑皮纸……”凌薇薇将密报拍在桌上，胸口一阵气血翻涌，剧烈的咳嗽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咳咳……咳……果然！他们……他们竟然真的敢！”
“陛下！”苏清月脸色骤变，连忙上前扶住她，一下下轻拍她的后背，眼中满是焦急与心疼。她看到凌薇薇指缝间再次渗出的那抹刺目鲜红，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
凌薇薇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靠在苏清月怀里微微喘息，脸色苍白如纸，唇边还沾着一点猩红。
“朕没事……”她虚弱地摆摆手，想扯出一个笑容安抚苏清月，却比哭还难看。
苏清月用干净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擦去她唇角的血迹，看着她这副强撑的模样，眼圈瞬间红了。她紧紧握住凌薇薇冰凉的手，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和后怕：“还没事！你都……你都又咳血了！太医说过，不能再动怒，不能再劳神！江南的事，北境的事，交给严颂，交给郭安，交给臣！您必须休息！”
凌薇薇看着她通红的眼眶和眼底深切的恐惧，心中那点因愤怒而燃起的火焰渐渐被一股酸涩的暖流取代。她反手握住苏清月的手，力道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依赖：“清月，别怕……我真的……咳咳……真的没事。只是……只是一时气急。”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重新变得坚定：“你看，韩月华的信，和严颂的调查，对上了。江南的蛀虫，北境的豺狼，他们是一伙的！这条线，我们必须亲手斩断！否则，朕如何对得起边境浴血的将士？如何对得起天下百姓？”
苏清月看着她苍白却执拗的脸，知道再劝无用。她了解凌薇薇，平时可以插科打诨，可以偷懒耍赖，但在这种关乎国家安危、原则底线的事情上，她有着超乎常人的坚韧与责任感。
“好……”苏清月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她低下头，用额头轻轻抵着凌薇薇的额头，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传递自己的力量，“我们一起。但是，陛下，答应我，无论如何，保重自己。你若倒下，这一切……就真的没有意义了。”
温热的呼吸交融，带着泪意的恳求直击心灵。凌薇薇闭上眼，感受着这片刻的依靠与慰藉，轻轻“嗯”了一声。
咳血之后，凌薇薇的身体明显又虚弱了几分。在苏清月的强硬要求下，她不得不再次大部分时间卧榻休息。但她的头脑却一刻也未停歇。
夜渐深，苏清月处理完必须由她决断的几项紧急政务，吹熄了外间烛火，只留内室一盏小灯。她走到榻边，见凌薇薇并未睡着，而是睁着眼睛，望着帐顶沉思。
“还在想江南和北境的事？”苏清月轻声问，为她掖了掖被角。
凌薇薇转过头，在昏暗的光线下看着她朦胧而柔美的轮廓，点了点头：“我在想，那条‘通路’会怎么走？漕运？陆路？还是……海路？”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安亲王……他一个闲散宗亲，哪来那么大能量，铺设这样一条跨越南北的暗线？他背后，会不会还有别人？”
苏清月坐在榻边，握住她的手：“严颂正在全力追查。此外，臣以为，我们或许可以双管齐下。”
“哦？”凌薇薇看向她。
“明面上，严颂在江南深挖，郭安和韩月华在北境肃清。暗地里，”苏清月压低声音，“我们可以从内部着手。安亲王门下清客众多，其中不乏失意文人、江湖奇士，并非铁板一块。或许……可以设法从中寻找突破口。”
凌薇薇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策反？”
“或者，引蛇出洞。”苏清月目光沉静，“安亲王若真是主谋，接连损失江南臂助，北境通道又面临威胁，他必定会焦急，会有所行动。我们可以故意露出一些‘破绽’，比如，让江南那边‘意外’走漏一点风声，表示我们即将查到关键人物……逼他动起来。”
凌薇薇仔细琢磨着苏清月的提议，越想越觉得可行。对手藏在暗处，一味强攻未必奏效，主动设局，或许能更快地引他现身。
“好！就按你说的办。”凌薇薇下了决心，“具体细节，你来谋划，务必周密。”
“臣明白。”苏清月应下。
正事商议完毕，夜已深沉。凌薇薇打了个哈欠，倦意袭来。苏清月扶着她躺好，自己却并未离开，而是和衣靠在榻沿，轻声道：“睡吧，我守着你。”
凌薇薇看着她眼底淡淡的青黑，知道她这些日子比自己更累，既要处理繁重政务，又要操心自己的身体。她往里挪了挪，拍了拍空出来的位置，带着困意嘟囔：“上来一起睡吧，榻够宽……你坐着，我睡不着……”
苏清月身体微微一僵，看着凌薇薇那双因困倦而显得格外湿漉漉、带着全然信任的眼睛，心中最柔软的角落被击中。她犹豫片刻，终究抵不过那份心疼与渴望，轻轻脱去外衫，小心翼翼地躺在了凌薇薇身侧。
感受到身边传来的温热和清冽气息，凌薇薇满足地喟叹一声，像只找到窝的小兽，下意识地往苏清月身边靠了靠，很快就陷入了沉睡。
苏清月侧身看着她安稳的睡颜，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微微松弛。她伸出手，极轻极轻地拂开凌薇薇额前的一缕碎发，指尖留恋地在那光洁的额头上停留了片刻。
窗外万籁俱寂，唯有更漏声滴答作响。烛火跳跃了一下，终于燃尽，室内陷入一片黑暗。在这片守护的黑暗中，苏清月也缓缓闭上了眼睛。
江南的蛛丝马迹，北境的刀光剑影，朝堂的暗流汹涌，似乎都暂时被隔绝在外。这一刻，只有彼此依偎的温暖，和共同面对风雨的坚定。而那条隐藏至深的叛国暗线，也在这静谧的夜里，悄然迎来了它最终的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