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夏初的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将星光映像的办公区照得明亮通透。距离上次技术方案演示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双方的合作进入了更具体的实施阶段。萧临作为技术对接的主要负责人之一,拜访星光映像的次数明显增多。
这一次,是为了针对《时间陷阱》后期制作中一些特定的音画同步优化需求,进行细节确认和方案微调。会议安排在下午,萧临提前了一点到达。
在项目组的公共办公区,他看到了温寻。她正站在一个同事的工位旁,微微倾身看着电脑屏幕,手指在屏幕上轻轻点划,低声说着什么。
萧临的脚步不着痕迹地放慢了。
今天她穿了一件质感柔软的浅米色衬衫,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下身搭配着一条剪裁利落的烟灰色九分裤,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脚踝,脚上是一双看起来就十分舒适的平底鞋。依旧是那副简单的黑框眼镜,口罩已经摘掉了,长发松松地用一根深色的发绳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优美的脖颈线条。
她的皮肤很白,在阳光下近乎透明。鼻梁上架着的眼镜遮住了部分眉眼,但能看出眼睛的形状很漂亮,是那种眼尾微微下垂的柔和眼型,不笑的时候显得有些沉静疏离,但此刻因为专注地看着屏幕,长睫微垂,倒透出一种认真的书卷气。五官秀气干净,组合在一起并非那种第一眼就令人惊艳的浓烈美感,却十分耐看,透着一种江南水乡般的温婉清韵。光看外表,确实就像个刚出校园不久、气质干净的年轻女孩,与他最初心中那个“中年男性作家”的侧写相去甚远。
然而,那股沉静专注的气场,却与年龄和外貌形成一种微妙的张力。她站在那儿,明明姿态放松,却自然而然地成为那个小圈子的中心,同事听她说话时神情专注,带着信服。
萧临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快跳动了几下。靠近看,她的容貌气质与他私下想象的任何一种“午夜凶铃”的可能形象都不同,但不知为何,那种强烈的违和感中,又夹杂着一丝奇异的、近乎直觉的吸引力。他越发好奇,在这副温婉年轻的皮囊下,究竟藏着怎样的思维世界?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温寻转过头来,视线与萧临对上。她似乎认出他是之前会议上提问的技术员,脸上并没有露出惊讶,只是礼貌性地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又转回头去,继续和同事讨论了几句,才结束谈话,朝会议室这边走来。
“萧工,来了。”陪同萧临的项目助理笑着打招呼。
“温老师。”萧临也收敛心神,露出专业的微笑。
“萧工。”温寻回应,声音透过空气传来,比上次会议上隔着口罩听到的要清晰一些,也……更真实一些。是南方人那种偏软的普通话,语调平和,语速不快,带着点理性的克制。和颁奖典礼直播里那个通过音响放大、在空旷场地播放、因而显得有些失真的音频相比,确实不完全一样。现场听到的声音更轻、更自然,少了几分仪式感,多了几分日常的质感。但那份独特的柔和与干净,依旧存在。
几人走进会议室。这次的讨论更加技术性和细节化,涉及一些音频波形与画面帧率的精准匹配算法,以及如何在不损失音质的前提下,优化某些特殊环境音效的沉浸感。
温寻作为内容方的代表,主要从艺术效果和叙事需求的角度提出要求。她的话语依旧简洁,但每个要求都指向明确,逻辑清晰。
“第三集末尾,林深在旧档案室发现关键纸条时,背景环境音里那个极其细微的、类似老旧钟表停摆的‘咔哒’声,需要确保在5.1声道下,定位精准,不能模糊,它是角色心理转折的一个隐性锚点。”她调出分镜剧本和音频标记,指给萧临看。
萧临一边记录,一边心中暗自惊叹。这种对声音细节与叙事心理关联的敏锐把握,远超普通编剧或顾问的范畴。这需要对故事、对角色的心理轨迹有着近乎本能的、深入骨髓的理解。
“明白。我们会用指向性增强算法处理这个音效,确保其在声场中的位置和清晰度。”萧临给出技术方案,并解释了一下原理。
温寻听得很认真,偶尔点点头,遇到不太明白的技术术语,会直接提问,态度坦率而专业。
“也就是说,通过这个算法,可以模拟出声音在特定空间里的反射和衰减,让那个‘咔哒’声听起来更像是在空旷、堆满杂物的档案室角落发出的,而不是单纯的音效叠加?”她总结道,一下子就抓住了关键。
“是的,温老师理解得很准确。”萧临由衷地赞道,心底那份好奇愈发浓烈。她吸收和理解新知识的速度快得惊人,而且总能精准地抓住核心。
讨论间隙,助理出去倒水。会议室里暂时只剩下他们两人。
萧临犹豫了一下,趁着这个相对轻松的间隙,以一种闲聊般的语气开口:“温老师对声音和叙事的结合,把握得非常精准。是之前有过相关的学习或经验吗?”
他问得随意,目光却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她的反应。
温寻正在翻看手中的资料,闻言抬起头,推了推眼镜,语气平常:“工作需要,接触多了,自然要多想一些。而且,《时间陷阱》的原着本身在细节上就埋了很多线索,我们只是尽力把它呈现出来。”
她的回答依旧滴水不漏,将功劳归给了“工作”和“原着”。
“原着确实精彩绝伦。”萧临顺着她的话说,语气带上恰到好处的赞叹,“我追连载的时候,就被里面环环相扣的细节震撼到了。作者‘午夜凶铃’老师,真是个天才。”他说出这个名字时,刻意放慢了语速,目光紧紧锁住她。
温寻翻页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零点一秒,非常短暂,几乎无法捕捉。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甚至连睫毛都没多颤动一下,只是很自然地接话道:“嗯,作者非常厉害。”语气平淡,就像在评价一个公认的事实,听不出任何额外的情绪。
萧临的心沉了沉,又提了提。她的反应太平静了,平静得近乎异常。如果是普通读者或工作人员,听到别人盛赞自己参与项目的原着作者,多少会流露出一点与有荣焉或赞同的表情。但她没有,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平常。
要么,她真的与“午夜凶铃”毫无关系,所以无动于衷。要么……她的心理素质和隐藏能力,远超他的想象。
助理端着水回来了,讨论继续进行。萧临没有再试探,他将更多的注意力投入到专业问题的解决中,但心底那个关于温寻的谜团,却像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不仅没有散去,反而一圈圈扩大,搅动着他全部的思绪。
会议结束,离开星光映像时,夕阳将天空染成暖橙色。萧临回头望了一眼那栋大楼,玻璃幕墙反射着金色的光。
他知道,自己恐怕已经无法简单地用“巧合”或“误会”来解释对这位温顾问的关注了。那种混合着好奇、探究、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直觉,驱使他想要更靠近一些,看清楚那副温婉沉静的面容之下,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灵魂。
而这条路,注定需要更多的耐心、更巧妙的时机,以及……或许一点点运气的眷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