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光柱贯通天地,其内隐约可见石杰人扭曲的身影正与某种难以名状的庞大黑暗融合。恐怖的威压如实质的海啸般席卷整个战场,幸存的拜月教徒与血魂卫纷纷跪倒,发出狂热而癫乱的祈祷,而反抗联军则如坠冰窟,仿佛灵魂都要被那纯粹的恶意与虚无冻结。
酒剑仙将昏迷的李逍遥交给赶来的林月如,反手拔出背后古朴长剑,面色凝重前所未有:“这魔头疯了!竟将自己的肉身魂魄完全献祭,要接引域外天魔本体降临!一旦成功,莫说南诏,整个人间都将沦为魔域!”
他咬破指尖,鲜血涂抹剑身,口中念诵古老剑诀,周身酒气化作凛冽剑意,试图斩向那黑暗光柱。然而,他全力施为的剑气没入光柱,却如同泥牛入海,只激起一丝微不足道的涟漪。
“没用的,酒剑仙。”光柱中,传来石杰人缥缈而重叠的声音,仿佛他自身正与那域外存在快速融合,“凡人之剑,如何能伤及真魔?待吾与‘虚无之主’完全合一,便是这污浊旧世终结、纯净新界开启之时。尔等……都将成为新世界的基石。”
话音未落,一只完全由蠕动黑暗与暗红血光构成的巨大魔掌,猛地从光柱中探出,五指张开,遮天蔽日,携带着湮灭一切的恐怖气息,直直抓向昏迷的李逍遥!
“不好!”酒剑仙目眦欲裂,飞身挡在李逍遥身前,长剑横空,爆发出此生最璀璨的剑芒,与那魔掌狠狠撞在一起!
轰——!
剑芒破碎,酒剑仙如遭雷击,鲜血狂喷,倒飞出去,手中长剑寸寸断裂!那魔掌只是微微一顿,去势不减,眼看就要将李逍遥连同护在他身前的林月如、阿奴等人一同捏碎!
千钧一发,生死刹那!
“杰人哥……住手吧。”
一道苍老、疲惫,却又带着无尽悲伤与温柔的女声,忽然响彻战场。
这声音并不宏大,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穿透力,竟让那遮天魔掌的动作,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凝滞。
战场边缘,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拄着藤杖、白发苍苍的老妪。她穿着朴素的服饰,面容布满岁月沟壑,眼神却清澈而哀伤,静静望着那通天黑暗光柱。
“姥姥?!”林月如、阿奴失声惊呼。来人竟是仙灵岛,赵的姥姥!
石杰人似乎也因为这声音而产生了剧烈的波动,光柱中的扭曲身影猛地一震,那只魔掌也僵在了半空。
“是……你?”重叠的声音里,第一次透出了一丝属于“石杰人”本人的、复杂难明的情绪,似是震惊,似是追忆,又似是……某种被深埋的痛楚。
“是我,杰人哥。”姜姥姥缓缓走向战场中央,步伐有些蹒跚,却异常坚定。浑浊的老眼穿透了混乱的战场,仿佛只看着光柱中那个身影,“这么多年了……你还在恨吗?恨义父,恨我,恨这世间所有人?”
光柱中沉默了片刻,随即爆发出更加狂乱的气息:“恨?不,我早已超越了那种无用的情感!是你们,用所谓的‘爱’与‘期望’束缚我,又用‘失望’与‘背弃’将我推入深渊!义父他……口口声声视我如己出,却因我一次无心之失,便认定我本性邪恶,将我逐出寨子,任我自生自灭!而你,绮萝,你明明知道义父是错的,你却什么也没做!你们证明了,这世间根本没有什么无私的爱,一切皆是虚伪,皆是利益与愚昧!”
他的声音充满了压抑了数十年的愤怒、委屈与偏执:“唯有力量!唯有绝对的秩序,涤荡所有虚伪与软弱,才能创造真正的净土!你看,我现在拥有的力量,足以重塑一切!义父他若还在,还敢说我是错的吗?!”
姜姥姥已走到魔掌下方不远处,仰望着那恐怖的黑暗造物,眼中泪水无声滑落:“杰人哥……你错了。义父他……从未真正赶你走。”
“你说什么?!”光柱剧烈波动。
“那晚,他将你赶出寨子,是因为……”姥姥的声音哽咽起来,“是因为他提前收到了风声,有仇家知道你天赋异禀又身怀异宝,要联合几个邪派前来强掳你,甚至不惜屠寨逼他就范。义父他……自知不敌,又不愿连累寨中无辜,更不愿你落入邪道手中。他将你赶走,给你一个‘被抛弃’的理由独自逃生,暗中却将祖传的护身宝物和所有盘缠都塞进了你的行囊,还……还让我悄悄跟着你,护送你到安全的地方……”
她抬起颤抖的手,指向石杰人那黑暗涌动的身躯:“只是……只是我半路被仇家的埋伏冲散,等我摆脱追兵找到你时,你已跌入深谷,气息奄奄……行囊散落,义父给的宝物和信……都不见了。我救不了你,只能眼睁睁看着你被路过的……被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带走……”
姥姥泣不成声:“义父他……从那以后就一病不起,临终前还一直念着你的名字,说他错了,不该用那种方式,说他毁了你……他至死,都在后悔,都在盼着你能平安……”
“住口!谎言!这都是你编造的谎言!”石杰人发出狂怒的咆哮,魔掌剧烈颤抖,黑暗光柱明灭不定,“为了动摇我的心神!为了阻止我!”
“是不是谎言,你心里……真的感觉不到吗?”姥姥泪眼朦胧,却一步步更近,“杰人,你看看我……看看绮萝……你还记得吗?你小时候练功受伤,是谁偷偷给你送药?你被其他孩子欺负,是谁站出来护着你?你说你想看山那边的星星,是谁瞒着义父,半夜带你爬到最高的山头?”
她的声音轻柔,却字字如锤,敲打在凝固的时光上:“义父对你的严厉,是望你成材,怕你走错路。他对你的‘绝情’,是情势所迫,是无奈之下最痛苦的抉择。而你……你只记住了恨,却忘了那些年,义父灯下教你识字时眼中的慈爱,忘了寨子里大家其乐融融的温暖,忘了谁永远留给你的那碗甜米糕……”
“不……不是这样的……”光柱中,石杰人的身影挣扎得更加厉害,那庞大的黑暗意志似乎受到了某种源自“石杰人”本我意识的强烈抵触,融合出现了裂痕。
“爱或许会以错误的方式表达,期待或许会带来沉重的压力,人也会因为恐惧和无奈做出伤害彼此的决定……”姥姥深吸一口气,衰老的身躯挺直了些,眼中闪烁着决绝而悲悯的光,“但这不代表爱不存在,不代表情义是虚伪!杰人哥,回头吧,看看这片你生长的土地,看看这些还在为你、为义父、为曾经的错误而痛苦的人们……仇恨和力量,带给你的只有毁灭和永恒的孤独。”
她最后看向那只悬停在李逍遥等人头顶的魔掌,又看向光柱中挣扎的身影,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释然,带着眷恋,也带着不容动摇的决意。
“如果我的死,能让你想起一点点过往的温暖,能证明这世上至少还有一份牵挂是真实的……那便值得。”
话音落下,她不再看向别处,只是望着那光柱,用尽全身力气,也是此生最后的声音,轻轻唤道:
“杰人哥……回家了。”
下一刻,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在石杰人因那声呼唤而心神剧震、魔掌力量出现一丝散乱的瞬间——
姥姥猛地将手中藤杖插在地上,枯瘦的身躯爆发出最后一点微弱的灵力(那甚至称不上攻击),不是冲向魔掌,而是……义无反顾地扑向了黑暗光柱!扑向了那个她看着长大、又因命运捉弄而走入歧途的“哥哥”!
“姥姥!不要——!”林月如、阿奴凄厉尖叫。
轰——!!!
预想中血肉横飞的场景并未发生。
姥姥的身影在触及黑暗光柱的刹那,被一股狂暴的力量震得倒飞出去,鲜血狂喷,但她脸上却带着一丝奇异的、满足的微笑。
而与此同时,那通天彻地的黑暗光柱,猛然间剧烈扭曲、收缩、崩塌!
“不——!!绮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