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州城的城门,在苏凌月的注视下,发出了沉重的、仿佛是某种巨兽叹息般的轰鸣声。
那扇紧闭了半月有余、隔绝了生死与希望的大门,终于在她这个“钦差”的尚方宝剑之下,缓缓打开了一条缝隙。
一股比城外更浓烈、更腐败的气息,瞬间从那道缝隙中喷涌而出。
那不是单纯的尸臭,也不是下水道的污秽。
那是一种……整座城市都在腐烂、发酵的味道。
“进城。”
苏凌月没有丝毫迟疑,一声令下。
马车缓缓驶入。
当车轮真正碾过城内的青石板路时,苏凌月才明白,为什么赵辰会说这里是“地狱”。
城外的流民虽惨,但至少还有求生的欲望,还有那一双双渴望活下去的眼睛。
而城内……
是死一般的寂静。
原本繁华的街道,如今成了泽国。黑色的洪水虽然退去了一半,但留下的淤泥和垃圾堆积如山,几乎淹没了两旁的店铺。
没有哭喊,没有喧闹。
只有偶尔几只乌鸦,在那些倒塌的房梁上发出凄厉的叫声。
街道两旁,躺满了人。
不,确切地说,是尸体,和即将变成尸体的人。
他们大多赤身裸体,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紫色,上面布满了红疹和溃烂的脓疮。那是“红疹疫”晚期的征兆。
他们就那么静静地躺在泥水里,任由苍蝇在身上飞舞,任由老鼠在脚边啃食。
他们的眼睛睁着,却早已失去了焦距。那是一种对死亡的漠然,也是对这残酷世道的……无声控诉。
“这……这就是淮州?”
苏战骑在马上,握着刀柄的手在剧烈颤抖。他见过尸山血海的战场,见过断臂残肢的修罗场,但他从未见过……如此绝望的人间。
“这不是淮州。”苏凌月掀开轿帘,声音冰冷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这是……那些贪官污吏造的孽。”
马车继续前行,直奔知府衙门。
一路上,他们看到了更多触目惊心的画面。
有母亲抱着死去的孩子,在浑浊的水坑里洗着早已看不出颜色的衣裳,仿佛孩子只是睡着了。
有老人为了抢夺一只死老鼠,和野狗扭打在一起,最后被活活咬断了喉咙。
还有……
在那座象征着“救苦救难”的城隍庙前,堆积如山的尸体被随意地扔在一起,上面盖着一层薄薄的石灰,却掩盖不住那冲天的恶臭。
“停车。”
苏凌月突然喊道。
马车停在了一家名为“济世堂”的药铺前。
这家药铺的大门紧闭,上面贴着大红的封条。但在药铺的侧门,却排着一条长长的队伍。
那些队伍里的人,虽然也是衣衫褴褛,但相比路边的那些“活死人”,他们的眼中还有一丝光亮。
因为他们在用钱,买命。
“一两银子一碗药!概不赊欠!”
一个尖嘴猴腮的伙计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算盘,大声吆喝着,“嫌贵的滚一边去!后面还有人等着呢!”
“官爷,求求您了,我就剩这根簪子了,能不能……”一个妇人跪在地上,手里捧着一根银簪,哭得梨花带雨。
“滚滚滚!银簪子值几个钱?我们要的是现银!”伙计一脚将妇人踹开,那根银簪掉在泥水里,瞬间没了踪影。
苏凌月看着这一幕,眼中的寒光几乎要凝成实质。
“济世堂?”她冷笑一声,“好一个济世堂。”
“哥。”她转头看向苏战,“去,给我把这块招牌……砸了。”
“是!”
苏战早已忍无可忍。他翻身下马,大步流星地冲了过去。
“什么人?!竟敢在济世堂撒野?!”那伙计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苏战一脚踹飞,重重地撞在墙上,当场晕死过去。
苏战拔出长刀,对着那块金字招牌,狠狠一劈!
“咔嚓!”
那块挂了百年的招牌,应声而断,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啊——!有人砸店了!!”
药铺里冲出一群手持棍棒的打手,但在全副武装的禁军面前,他们就像是一群土鸡瓦狗,瞬间被制服。
苏凌月走下马车,踩着那块破碎的招牌,走进了药铺。
药铺内,堆满了还没来得及转移的药材。
金银花、连翘、地龙……
这些在城外千金难求的救命药,在这里,却被随意地堆在角落里,甚至有些因为受潮而发霉。
而在柜台后面,几个掌柜模样的男人正围坐在一起,数着桌上那一堆堆白花花的银子。
“谁?!是谁这么大胆子……”
为首的一个胖掌柜刚想发火,却在看到苏凌月手中的尚方宝剑时,声音戛然而止。
“钦……钦差大人?!”他吓得浑身一哆嗦,手中的银锭掉在地上,骨碌碌地滚到了苏凌月脚边。
苏凌月没有理会他。
她弯下腰,捡起那锭银子。
银子上沾着血,那是刚才那个妇人磕头时留下的。
“这一锭银子,”苏凌月看着那个胖掌柜,声音轻柔得让人毛骨悚然,“……能买几条命?”
“大……大人饶命啊!”胖掌柜“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小人……小人也是被逼的啊!这药铺……这药铺不是小人的,是……是……”
“是谁的?”
“是……是赵……赵……”他结结巴巴,不敢说出那个名字。
“赵弈?”苏凌月替他说了出来。
胖掌柜浑身一颤,默认了。
“果然是他。”
苏凌月将银子扔在桌上,发出一声脆响。
她转过身,看着那些被禁军押解的打手和掌柜。
“传令下去。”
她的声音瞬间变得冰冷如铁。
“济世堂,囤积居奇,发国难财,草菅人命。即刻……查封!”
“所有药材,全部充公,用于赈灾!”
“至于这些人……”
她指了指那些掌柜和打手。
“……全部带到菜市口。”
“当众……斩首!”
“不——!大人饶命啊!!”
惨叫声和求饶声响彻了整个药铺。
苏凌月没有回头。她走出药铺,看着那条依旧死寂的长街,看着那些因为“济世堂”被砸而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希望的百姓。
她知道,这只是第一步。
这淮州城里,还有无数个“济世堂”,还有无数个像那个胖掌柜一样的蛀虫。
而她,要做的,就是把他们……
一个个,全都揪出来。
“走。”
她重新上了马车。
“去知府衙门。”
“我要去看看,那位新上任的知府大人……给我准备了什么‘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