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帐之内,烛火摇曳,将周瑜那张苍白如纸的脸映得愈发病态。
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用锦帕捂住嘴,一丝殷红悄然浸染,触目惊心。
然而,他那双狭长的凤目里,却不见丝毫病弱,反而燃烧着一团比烛火更炽烈的精光。
站在他面前的吕蒙,心头猛地一沉,正欲开口劝说,却被周瑜抬手制止。
“子明,”周瑜的声音嘶哑而微弱,仿佛随时都会断气,“传我将令,我于帐中吐血昏厥,人事不省。全军上下,但凡闻此讯者,皆可奔走相告,不必遮掩。”
吕蒙大惊失色,膝盖一软便跪了下去:“都督!万万不可!军心为重,您若……”
“这正是为了军心。”周瑜寻常计策,瞒不过他与郭嘉。
唯有以我为饵,用这江东十万将士的‘慌乱’为引,才能钓出他那条贪婪的狼。”
他顿了顿,气息似乎更弱了,但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钢针,扎进吕蒙的耳中:“你即刻去办。不仅要让全军知道我‘病危’,还要‘无意间’放松对北岸俘虏营的看管,务必让几个‘幸运儿’逃回去,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亲口告诉他们的曹丞相。”
吕蒙瞬间明白了周瑜的意图。
这是一个以身家性命和全军声誉为赌注的惊天大局!
他看着都督那仿佛下一刻就要熄灭的生命之火,再看看那眼底深处运筹帷幄的冷静,一股热血直冲头顶。
这不仅仅是计谋,更是信任。
“末将……遵命!”吕蒙重重叩首,抬起头时,脸上已是一片焦灼与悲痛,仿佛天塌地陷。
他眼眶泛红,声音颤抖,那份发自肺腑的“忧虑”足以骗过任何人。
可在这逼真的惊慌之下,一双虎目深处,却藏着一头即将出闸的猛兽,冷静,且致命。
半个时辰后,江东大营彻底炸开了锅。
吕蒙踉跄着从都督大帐中冲出,声嘶力竭地哭喊着“都督吐血昏厥,速请神医”,那悲怆的呼号如同一块巨石砸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千层巨浪。
士兵们交头接耳,军官们奔走相告,整个大营仿佛失去了主心骨,从井然有序迅速滑向混乱的边缘。
而就在这片刻意营造的慌乱中,俘虏营的几处栅栏“恰好”被巡逻兵“无意”撞倒,几个机灵的曹军俘虏在夜色掩护下,连滚带爬地冲向江边,奋力向北岸游去。
与此同时,吕蒙在奔走呼号的间隙,用眼神和最隐晦的手势,与黄盖、周泰等几位心腹大将飞快地完成了最后的确认。
一张无形的大网,在夜幕与人心惶惶的掩护下,悄然张开,只待猎物自投罗网。
消息传到曹操耳中时,已是次日清晨。
几个侥幸逃回的俘虏跪在帐下,添油加醋地描述着江东大营的混乱和周瑜“濒死”的惨状。
曹操捋着长髯,原本因连日对峙而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眼中精光暴涨,难以抑制的兴奋几乎要从他脸上溢出来。
“哈哈哈哈!周郎小儿,终究是气量狭小,被我活活气死!天助我也!天助我也啊!”
郭嘉亦是面带喜色,拱手道:“丞相,周瑜一倒,江东群龙无首,军心必乱。此乃千载难逢之良机,我军当趁势挥师,一举踏平南岸,则江东可定!”
“奉孝所言,正合我意!”曹操猛地一拍帅案,霍然起身,“传我将令!命夏侯渊为先锋,率三万精锐,今夜即刻渡江,直捣周瑜中军大帐!我要亲眼看着他咽下最后一口气!”
胜券在握的狂喜笼罩了整个曹营,没有人察觉到,那几个“死里逃生”的俘虏在退下后,
是夜,月黑风高。
夏侯渊率领的先锋部队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渡过长江,直扑江东大营。
一路上,竟连一个像样的岗哨都没有遇到。
大营门口,栅栏洞开,营内一片死寂,只有几面残破的帅旗在夜风中无力地飘摇。
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夏侯渊的心。
他猛地勒住马缰,厉声喝道:“不对劲!全军止步!”
太安静了,安静得可怕。
连伤兵的呻吟和巡夜的更鼓声都没有。
他策马冲入中军大帐,只见帐内空空如也,帅案上只有一盏早已燃尽的油灯。
“中计了!”夏侯渊的头皮瞬间炸开,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刚要下令全军撤退,一声刺耳的炮响陡然从南面山谷中炸开!
紧接着,四面八方,无数的火把如繁星般骤然亮起,将整个空寂的营寨照得如同白昼。
东面,黄盖的战船封锁了江岸退路;西面,周泰率领的步卒如铁壁般合围而来;北面,潘璋的伏兵断绝了归路。
喊杀声、战鼓声、号角声从四面八方汇聚成一股毁天灭地的声浪,瞬间将夏侯渊的三万精锐吞没。
夏侯渊只觉得天旋地转,耳中嗡嗡作响。
他眼睁睁地看着无数江东士兵从黑暗中涌出,脸上带着复仇的狰狞,手中的刀枪闪烁着死亡的寒光。
他的部队在突如其来的打击下瞬间崩溃,阵型大乱,自相践踏,变成了待宰的羔羊。
绝望之中,夏侯渊看到南面的山坡上,火光最盛之处,一队人马缓缓压阵而出。
为首一人,身披银甲,手持宝剑,骑在一匹雪白的战马之上,身姿挺拔,气度雍容。
在漫天火光的映照下,那张俊美的脸上哪里有半分病容?
正是周瑜!
“曹贼休走!周郎在此!”周瑜的声音清朗洪亮,传遍整个战场,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每个曹军士兵的心上。
曹操在北岸亲眼目睹了南岸的火光冲天和震天的喊杀声,一颗心直沉谷底。
他知道,自己掉进了一个为他量身定做的陷阱。
还没等他下令接应,吕蒙已亲率一支水军精锐,如利剑出鞘,直插曹军水寨!
一时间,江面上、陆地上,战火燎天。
曹军溃不成军,曹操在众将的拼死护卫下,顾不得收拢残兵,沿着华容道向江陵方向狼狈奔逃。
身后,是江东将士复仇的怒吼,是冲天的血光,是燃尽一切的滔天烈焰。
这场惨败的消息,比最快的战马还要迅疾。
它渡过长江,越过原野,如同一道索命的阴风,刮向了尚在歌舞升平的荆州腹地。
夜色深沉,固若金汤的襄阳城内,一片静谧。
然而在这份静谧之下,无数双眼睛正注视着北方的夜空,等待着一个足以决定荆州命运的消息。
一股看不见的暗流,早已在各个府邸的深宅大院中汹涌。
一场足以倾覆荆州根基的风暴,正随着一骑疲惫不堪的信使,在城门外越来越近的马蹄声中,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