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深潭般的眸光落在林怀音身上,那里翻涌着震惊、欣喜、审视,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猜忌。
“霍青青,这书甚是难得!念你献书有功,你霍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通通流放至岭南,终身不得回京!”
林怀音心下一凛:霍家虽死罪已免,可流放之刑需服苦役,这对家人而言依旧是煎熬。
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恳切道:“皇上,臣女母亲在大牢中感染咳疾,久治不愈,哪里还能经受得住这长途奔波与奴役之苦?臣女求陛下恩典,可否免除霍家的奴役之刑?”
老皇帝的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打,似是在斟酌。
可林怀音却分明感受到了一种暗示。
林怀音又道:“臣女无才无德,实在配不上五皇子。关于婚约一事,臣女恳请就此作罢,还望陛下恩准。”
她主动提出解除与五皇子从小就定下的婚约,正合老皇帝的心意——如此一来,既能打消五皇子因婚约与霍家深度捆绑的可能,也能彰显皇家的体面。
“既然你主动提出,朕也不必勉强。”老皇帝终是松了口,“念你霍家也曾立过战功,便免其奴役之苦,贬为庶人,去吧。”
林怀音心中一喜:如此一来,霍家三百零六口人不仅保住了性命,还能免受奴役之苦,仅贬为庶人,已然是最好的结果。
她本就淡泊名利,当官与否、对朝廷尽忠与否,在经历了这场无妄之灾后,都变得不再重要。与其深陷朝堂的是非纷争,不如远离这一切,过些逍遥快活的日子。
林怀音重重叩首:“臣女谢主隆恩!”
一身轻松地走出皇宫,忽然身后传来了急切的脚步声。林怀音回头,只见慕容峰飞也似的追了过来。
“青青!”他面露急切,快步上前便抓住她的手。
林怀音下意识地抽回手,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
慕容峰眼底的急切染上了几分失落:“青青,我刚听说的,你为什么主动解除了咱俩的婚约?”他因为慌乱,声音都打了颤。
林怀音避开他灼灼的目光,对他福了福身:“小峰哥,我家人的事,还是谢谢你了。若没有你的帮忙,后果不堪设想。”
她说这话是发自内心的。因为若没有五皇子的一再阻拦,她的家人或许早就被处死了。
接着她话锋一转:“我现在已是罪臣之女,实在配不上你。”
慕容峰抓住她的双肩:“你说什么呢?什么配不配的,我早已认定了你!任你是何种身份,你都注定是我的妻!走,咱们这就找父皇去,收回你的决定!”说罢,拉着她就往回走。
在慕容峰看来,解除婚约这种事是她提出来的,也该由她收回。
林怀音却顿住了脚步,心中涌出一种悲凉。
自从见到沈修明后,她的很多记忆都复苏了。
以前她一直想不明白,现在她终于明白了:关于原主霍青青,对于慕容峰的感情,有亲情,有友情,却唯独没有男女之间的爱情。
在见到沈修明后,那种由来已久的执念和悸动,忽然间就击碎了脑海中的信息茧房。
从前的她,即便是在无意识中,也能把那份牵挂投于纸上,画出了一幅千里江山图,这说明了什么?
她也明白了,原主为什么会救沈淮之——只因沈淮之,与那人长得太像。
唯独可怜的就是眼前之人。
她定定地看着慕容峰:霍家之所以倒台,或许和这也有关系。霍延昭功高盖主,手中又握有军权,再加上五皇子的加持,对太子之位造成了太大的威胁。或许这才是霍家的原罪。
可怜他们这些人,哪有资格谈感情?能谈的只有利益。
林怀音的声音足够冷静:“小峰哥,你我之间的缘分,或许只能到此了。但你永远是我心中的哥哥,小妹望哥哥能娶个心仪的妻子。”
她再次福身:“小峰哥,忘了我吧。我已不是原来那个我了,就当……就当我已经……已经……”林怀音咬了咬牙,最终还是说了出来,“……死了!”
那一瞬,慕容峰如遭雷击。他呆呆地看着林怀音,喉头哽咽:“青青,你在说什么?我不许你这么说!”
不知为什么,慕容峰的心中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
因为他觉得这都是真的——眼前的青青,虽然还是从前那个模样,却好像换了一个人,再也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青青了。
林怀音看着他骤然失色的脸,眼底泛起一层湿意。
“小峰哥,”她的声音轻得像一道风,“霍家已败落,你我以后各自安好吧。妹妹这就告辞了。”她再次深深福了一礼,“保重!”
说完,她正待离去。
“你知不知道,没了你的京城,于我而言……”慕容峰顿了顿,喉头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只觉心里空了一大块,“……只是一座牢笼!”
林怀音能感受到他彻骨的痛和深切的悲伤,她也很难过,可她却无法回应他,更无力改变什么。
林怀音加快脚步,青灰色的裙角在风中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
慕容峰看着那道远去的身影,一滴清泪无声滑落。
出了皇宫,两名哑仆早已备着马车候在外面,见她出来后,便驾着车向客栈驶去。
可林怀音心中却有着隐隐的不安。路过一家成衣铺子,她忽然抬手示意:“停车,我进去买一件衣裳。”
进了铺子,她假装随意地看着,目光却透过窗棱的缝隙,暗暗观察着马车的后面。
果然,只见两名身穿暗青长袍的汉子,正鬼鬼祟祟地躲在街角,目光紧紧盯着她的那辆马车,手指还在腰间的刀柄上轻轻摩挲。
林怀音的心猛地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