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定远把笔放下，那封未写完的命令还摊在案上。亲兵刚送来东滩哨台的急报，他没有立刻打开。他走出大帐，清晨的风迎面吹来，校场上的新军已经列队完毕。陈二狗站在前排，正带着大家喊口令。
三百多人的动作整齐了许多。火铳持握、阵型变换都比之前熟练。但张定远知道，这还不够。昨夜行动虽然成功，可整个过程都是他在指挥，士兵们只是执行命令。一旦突发情况超出操典范围，很多人就会慌乱。
他朝校场走去，脚步很稳。昨晚抓回的三名细作已经被关进牢房，缴获的物品也登记造册。威胁暂时解除，但真正的防线不能只靠一次抓捕。他需要一支能独立应对危机的队伍，需要能在战场上自己判断、果断行动的人。
他在队伍前站定，目光扫过每一张脸。这些士兵大多来自附近村落，有些已经训练了二十多天。他们不怕吃苦，也能坚持训练，但真正懂战术原理的不多。多数人只知道“长官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却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做。
张定远抬手示意停止操练。所有人立刻停下动作，安静地看着他。
“从今天起，训练内容有变。”他说，“我不再只是教你们怎么站队、怎么放枪。我要教你们怎么打仗。”
没有人说话，但不少人眼神亮了起来。
他开始在队伍中走动。不是看谁站得直，而是观察谁在别人动作失误时主动提醒，谁在口令变化时反应最快。他记得前几天暴雨中有个年轻士兵还在加练装填动作，也有个瘦个子帮战友包扎扭伤的脚踝。这些人他都留意过。
最后他点出十二个人，让他们出列。年龄都在十八到二十岁之间，身体结实，眼神坚定。
“你们十二个，跟我来。”他说。
其他人继续由陈二狗带领操练，这十二人被带到校场一侧的空地。张定远脱下铠甲，只穿短打劲装，抽出腰间长剑。
“你们现在学的东西，是基础。”他说，“但战场不会按操典打。敌人不会等你摆好阵型再冲过来。”
他举起剑，开始演示一套格斗动作。每一招都很简单，没有花哨的翻转或跳跃，全是近身搏杀中最实用的手法。
“这一刺，目标是敌人的咽喉下方。”他边做边说，“盾牌挡得住正面，但这里有个缝隙。这一扫，是为了防背后偷袭。你们必须时刻记住，战场上永远有人想绕到你后面。”
十二人认真看着，有人小声重复动作要领。
接着他又拿出沙盘，摆在地上。沙盘上标出了横屿滩涂、霞浦山谷和连江渡口的地势。
“假设我们现在被困在这里。”他指着一处低洼地带，“三十人，对面是三百倭寇。你们说，怎么办？”
一个高个子士兵开口：“突围。趁他们还没合围，往开阔地方向冲。”
张定远摇头：“那边是泥地，跑不快。而且倭寇一定在那边设了伏兵。”
另一个矮壮的士兵说：“藏起来。等天黑再走。”
“可以，但敌人会放火雷。躲不过。”
第三个士兵犹豫了一下：“能不能引他们进来？我们守两边高地，让他们挤在中间，然后火铳齐射。”
张定远点头：“这个想法对了。我不是要你们背我的打法，是要你们学会想。战场上的决定，每一秒都关系生死。”
他让每个人轮流分析不同地形下的应对方式。有人答得好，他就肯定；有人想偏了，他就指出问题所在。整整一个上午，他们没碰火铳，也没练阵型，全是在讨论“如果当时我们怎么做”。
下午，张定远让他们分成三组，每组四人，在校场布置的模拟地形里进行对抗演练。任务包括伏击探子、护送假想伤员、突破封锁线。
第一组执行伏击时太过急躁，提前暴露位置。第二组在护送过程中忽略了侧翼警戒，被判定遭袭失败。第三组表现最好，不仅完成了任务，还在“火器故障”的设定下改用冷兵器突袭，打乱了对方部署。
尤其是那个曾在雨中加练的瘦个子，他在关键时刻下令两人佯攻，其余人快速转移目标，成功完成任务。
演练结束，张定远当众宣布任命这十二人为“队副”，每人负责协助管理一个小队的日常训练与战术指导。
“你们现在的职责变了。”他说，“不只是做好自己的事，还要带别人一起进步。今日之兵，明日之将。我不求你们马上成材，只愿你们心中有火，眼里有光。”
场下一片寂静。随后，不知是谁先鼓掌，接着掌声越来越多。那些原本不服的老兵也慢慢跟着拍手。
接下来几天，张定远每天亲自带这十二人训练。教他们如何判断风向对火铳精度的影响，如何利用地形布置埋伏，怎样在夜间传递暗号而不被发现。他还让他们轮流担任临时指挥，带领其他新军完成复杂任务。
普通士兵也开始主动向这些队副请教。有人问装填速度怎么提升，有人问遭遇突袭该怎么反应。训练场上不再只有口令声，还有讨论战术的声音。
第五天傍晚，张定远站在校场高台上，看着下面三支小队正在进行协同演练。十二名队副各自带队，阵型推进井然有序，遇到突发“敌情”也能迅速调整。
他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但心里清楚，这支新军正在变成他想要的样子。
一个队副正在指导手下调整火铳角度。另一个在检查同伴的装备是否牢固。那个瘦个子站在队伍前方，大声下达指令，声音沉稳有力。
张定远转身准备回帐处理军务。刚走下高台，亲兵快步走来。
“大人，东滩又发现了痕迹。”
他停下脚步。
“什么痕迹？”
“岸边有新的脚印，方向朝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