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定远合上登记册,放在青石边上。那双布鞋还沾着泥土,他没有换,站起身拍了拍裤腿的灰。远处有几个孩子在村口追闹,笑声传得很远。他看了眼天色,太阳已经偏西,风从海面吹来,带着咸味。
他转身朝军营走去。
身后晒谷场的人声渐渐淡了。路上遇到巡逻的士兵,敬了个礼。张定远点头回应,脚步没停。他知道今晚还要看哨报,明日要去福宁州外墩巡查。和平不是等来的,是守出来的。
海边小岛上,山本蹲在岩洞里。火光映着他半边脸,另一只手握着刀柄。地上摆着几块干鱼和一碗水。外面浪声不断,风吹得洞口的草帘来回晃动。
三个残寇站在他面前,低着头。其中一个开口:“将军,明军新兵刚练成,防备松,现在偷袭福建,还有机会。”
山本没说话。
另一人接道:“我们藏了三个月,再不动手,弟兄们心都散了。粮也快没了。”
山本抬头看向他们。眼睛里没有光,只有疲惫和警惕。
“你们知道福建现在什么样吗?”他声音沙哑。
没人回答。
他慢慢站起来,走到洞口。外面是黑沉沉的海,什么也看不见。
“三天前,探子回来了。”他说,“张定远练了三百新军,每天操铳,枪声不断。沿海五层哨台,十里一墩,百步有人巡。火器比以前厉害,长管铳能连发,带刺刀,近战不怕刀。虎蹲炮射程三里,船没靠岸就能打沉。”
洞里静了下来。
“我们上次败,不是因为人少。”山本转过身,“是因为他们火器准,阵法严,士气高。现在更厉害了。他们不急着打我们,他们在等我们自己送上门。”
一人还想争辩:“可我们总不能一直躲着!”
“那就去死。”山本冷冷说,“你想死,我不拦你。但别拉上剩下的人。”
他走回火堆旁,抽出腰间刀,往地上一插。
“我问你们,谁敢带人去福建试试?站出来。”
没人动。
他盯着那把刀,许久,抬脚踩断刀柄。木头裂开的声音让所有人都缩了下脖子。
“不去了。”他说,“福建不可犯。”
消息慢慢传开。其他残部听说后,也没人再提进攻的事。有的船转向南洋,有的干脆解散。剩下的人缩在几个荒岛,靠打鱼活命,不敢靠近大陆一步。
福建沿海开始恢复。
清晨,渔村的码头有了动静。几个渔民抬着网走向小船。船板被踩得吱呀响。一人解开缆绳,跳上船头。船离岸时,一个女人抱着孩子站在岸边挥手。
中午,集市开了。摊位摆在街两边,有卖鱼的,卖菜的,还有卖粗布的。一个小贩吆喝着,声音很响。几个孩子围着糖摊看,舍不得走。
下午,田里有人在耕作。老农牵着牛,手里拿着犁。土地翻起来,露出湿土的颜色。远处山坡上,也有百姓在种地,动作慢但不停。
张定远骑马经过福宁州海岸。他带了两名亲兵,走在通往前沿哨台的路上。快到码头时,他停下马。
一艘渔船正靠岸。船头挂着几条大鱼,鳞片在阳光下反着光。船夫一边收帆一边笑,跟岸上的人说话。那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又出现了,这次她接过一筐鱼,说了句什么,船上的人哈哈大笑。
张定远看着这一幕。
亲兵站在他身后,轻声说:“将军,多久没见这样了?”
“三年零七个月。”张定远说。
亲兵点头:“现在好了。”
张定远没再说话。他调转马头,继续往前走。
傍晚,他回到军营。中军帐里灯已点上。他脱下外甲,坐在案前。哨官进来交今日的哨报。他一页页看完,拿起笔批了几行字。
“外洋发现不明小舟一艘,距海岸六里。鸣炮示警后撤离。”
他在旁边写:“敌虽遁,防不懈。传令各营,每月演炮两次,夜巡加哨一轮。”
写完,他把哨报收进木匣,打开沙盘。沙盘上插着几十个小旗,代表各处哨台、兵营、港口。他仔细看了一遍,发现东滩一处了望台位置偏高,视野有死角。他记下来,准备明天亲自去看。
夜里,风变大了。帐外传来守夜士兵的脚步声。每隔一刻钟,就有一次换岗。他听见口令对答清晰,没有懈怠。
他吹灭灯,躺下休息。
第二天一早,他带人出发去东滩。路上经过一个村子,村口有几个孩子在玩。看见他骑马过来,一个孩子指着说:“是张将军!”
其他孩子也看过来。没人跑,没人躲。他们只是站着,看着他从面前经过。
到了东滩哨台,他爬上了望架。远处海面平静,能看到几艘渔船在作业。他拿出望远镜,扫视外洋。没有船只靠近。
他下来后,召集哨兵问话。每人回答清楚,轮值表完整,弹药清点无误。他点头,记下几条改进建议。
回营途中,他让亲兵去通知火器营,后天要进行实弹演练。长管铳三轮齐射,虎蹲炮打移动靶。所有新军全员参加。
晚上,他写了一封信给戚继光,汇报近期防务情况。重点写了百姓恢复生产、倭寇未现踪迹、军队保持战备三点。信末写道:“民心已安,然兵不可弛。请准延续当前防策。”
信写完,他盖上印,交给传令兵。
第三天,实弹演练开始。三百新军列队于校场。长管铳装填完毕,火绳点燃。一声令下,第一排射击。硝烟腾起,靶标应声而倒。
第二排上前,动作熟练。第三排跟进,节奏稳定。三轮过后,检查靶场,命中率超过七成。
虎蹲炮试射一次,炮弹飞出两里多,准确击毁土垒障碍。
老陈在旁边看着,脸上有笑。他走过去检查一支长管铳,拧紧螺丝,又摸了摸刺刀。
张定远站在高台上,看着下面的士兵。他们脸上有汗,有灰,但眼神坚定。
演练结束,他问:“谁想退出?”
没人说话。
三百人站着,像一根根钉进地里的桩。
他下令:“明日继续,加练夜间换防。”
第四天,他接到新的哨报:外洋再次发现小舟,形迹可疑。靠近至五里时,看到岸上烽火台升起黑烟,立刻掉头离去。
他在哨报上批注:“可见威慑已立。然防务不可减,请增派一队游哨,每日巡海两次。”
第五天,他去另一个村子巡查。村中正在修路,民夫和士兵一起干活。有人认出他,喊了一声。其他人停下来看,然后继续干。
一个老人走过来,递上一碗茶。他接过喝了,说声谢。
老人说:“你们守在这里,我们才敢出门。”
他点头:“我们就在。”
回到营中,他翻开登记册。那本册子已经写满一半。最后一页的名字是林小河。下面是空白。
他放下册子,走到沙盘前。
沙盘上的小旗整齐排列。沿海每一处要点都有标注。他看了一会儿,拿起一支红笔,在福建外海画了一个圈。
圈不大,但把所有可能的登陆点都包了进去。
他写下一条命令:
“沿海各部,即日起执行一级警戒预案。所有哨台每两刻钟上报一次情况。火器营每日检查装备。新军每周一次夜战演练。”
命令写完,他盖上印,交给传令兵。
亲兵进来报告:“将军,晚饭好了。”
他说:“放着吧。”
他坐在案前,拿起笔,开始写新的防务草案。标题是《福建沿海长期驻防十策》。
写到第三条时,帐外传来脚步声。
“将军。”亲兵说,“东滩哨台急报。”
他抬头。
“什么事?”
“他们说……海上有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