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玲珑的身世
用过午膳，萧凛与罗晴屏退了左右，并肩慢行于这静谧的景致之中。他刻意放缓了步伐，迁就着她的节奏，宽大的袖袍下，两人的手自然而然地交握在一起，指尖传递着无声的温情。偶尔低语几句，内容无非是府中琐事或趣闻，却因这相伴的氛围而显得格外缱绻。
回到他们居住的文澜苑，守在门外的丫鬟们无声地行礼后便悄然退下，将空间留给了这对新婚燕尔的主人。
“累了吗？要不要再歇会儿？”萧凛一边亲手为她卸下略显繁重的外衫和珠钗，一边温声问道。他动作熟练而轻柔，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罗晴任由他伺候，舒展了一下有些酸软的肩颈，摇头道：“不了，上午已经睡过一觉，这会儿骨头都懒了。若是再睡，只怕夜里该走了困，难以安眠。”
萧凛闻言，唇角勾起一抹坏笑，凑近她耳边，压低嗓音，气息灼热：“夫人多虑了。若是夜里走了困，为夫自有良方，定能助你……安然入睡，一觉到天明。”
他话中的暗示再明显不过，罗晴脸颊瞬间飞上红霞，又羞又恼，伸手便在他结实的手臂上用力掐了一下，恨声道：“你这人，我告诉你，这几日我身上乏得很，腰腿还酸软着。你若是夜里再敢……再敢不知节制，我就、我就让你去睡一个月书房！”她心中暗自思忖：大婚前，这人好歹还顾忌着礼数，有所收敛；大婚后便是彻底放了形骸，虽非夜夜笙歌，却也相差无几。长此以往，莫说自己这身子骨吃不消，便是他铁打的人，也该熬坏了。
萧凛被她掐得倒吸一口凉气，见她神色认真，不似全然玩笑，立刻收起嬉皮笑脸，连声求饶：“夫人手下留情！为夫知错了，真的知错了！夜里定然规规矩矩，只拥着夫人安寝，绝无半分逾越之举！快饶了为夫这一回吧！”他心中想的却是：这段时日自己确实孟浪了些，瞧她眼下还有淡淡的青影，定是累着了。心疼还来不及，怎舍得再让她劳累？
见他告饶，罗晴这才松开手，眼波横了他一眼，那一眼似娇似嗔，风情无限。萧凛心头发痒，却也不敢再造次，只扶着她在窗边的软榻上并肩斜倚下来。
两人笑闹了一阵，气息渐平。萧凛执起罗晴的手，在掌心轻轻摩挲着，神色慢慢变得郑重起来：“晴儿，若是不睡，我将这些时日派人打听来的消息说与你听，是关于玲珑那丫头的。”
罗晴闻言，立刻从慵懒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不由得坐直了身子，脸上掠过一丝急切与担忧：“可是玲珑的身世很麻烦？会牵连到她吗？”
萧凛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道：“别急，你先听我慢慢说完。”他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整理了一下思绪，方才缓缓开口：“事情发生在九年前，当时的镇国公府。府中曾有一位极受宠爱的林姨娘……”
他声音平稳，将一段尘封的往事娓娓道来：“这林姨娘仗着国公爷的宠爱，颇有些不知分寸，对主母刘夫人多有冒犯不敬。她入府后不久便生下一个女儿，据我们查证，应该就是如今的玲珑。后来，她再次有孕，府中医师诊脉，说极有可能是个男胎。”
萧凛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嘲：“当时镇国公夫人刘氏膝下只有嫡女，并无男嗣。这林姨娘自恃怀有男胎，更是气焰嚣张，在府中行事愈发跋扈，甚至隐隐有动摇主母地位的势头。”
罗晴听得入神，忍不住插言：“那刘夫人岂是能容人的？定然不会坐视不理。”
“自然。”萧凛点头，“刘夫人出身显赫，母族势力颇大，手段更是了得。岂容一个妾室骑到自己头上？就在国公府一次举办的大型宴会上，怀胎六个月的林姨娘，被宾客‘偶然’撞破与一外男在客房私通。”
他特意加重了“偶然”二字，其中的意味深长，罗晴瞬间便领会了。那必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局。
“当时在场目睹此事的，多为刘夫人的母族亲信，以及一些需要仰仗刘家鼻息的小门小户。因此，尽管场面难看，这桩丑闻却被强行压了下来，并未在京城广泛流传。”萧凛继续道，“镇国公闻讯勃怒，深感颜面尽失，甚至未曾传那林姨娘当面问询辩解，便直接将其交由刘夫人全权处置。”
罗晴的心不由得沉了下去，声音有些发闷：“那……那林姨娘的下场，想必极其凄惨吧？”
萧凛沉默地点了点头，证实了她的猜测：“与外男一并，杖毙。而那个当时年仅七八岁的庶女，也被镇国公以‘血脉混淆，不堪留于府中’为由，下令发卖了出去。一个国公府的千金小姐，就此沦落尘埃，不知所踪。”
室内陷入了一片沉寂。屋内的寒气似乎重了些，罗晴下意识地拢了拢衣襟。一个活生生的女子，连同她腹中的孩子，就这样轻易地被抹去了生命。而那个无辜的女孩，更是从云端跌落泥沼，这其中的苦难，可想而知。她仿佛能看到那个瘦弱的小女孩，在人口贩子手中瑟瑟发抖的模样，心头一阵酸楚绞痛。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萧凛以为她被这宅邸深处的阴私与狠辣吓到了。他担忧地握住她微凉的手，轻声问道：“夫人？可是觉得……太过残忍，心中不适？”
罗晴没有直接回答，她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萧凛，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后怕，有忧虑，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她轻声地，几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萧凛……你以后，会纳妾吗？”
萧凛闻言，猛地一愣。他完全没料到她会在此刻问出这个问题。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和怒气涌上心头。他脸色沉了下来，握住她的手不自觉地用力，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火气：“你这是什么话？你是不信我萧凛的为人，还是当我当初的承诺是儿戏？”他猛地甩开她的手，霍然起身，背对着她，胸膛微微起伏，“当年你便说过，不求富贵荣华，只愿‘一生一世一双人’。我萧凛铭记于心，从未敢忘！如今你竟这般问我，可是觉得我与你父亲，与那镇国公，是同一类人？！”
他的反应如此激烈，是罗晴未曾预料到的。看着他挺拔却透着怒意和受伤的背影，她先是怔住，随即心中涌起巨大的酸涩与暖流。酸涩的是，自己无意间的疑问，竟伤了他一片赤诚；温暖的是，他记得，他如此清晰地记得她当年那句近乎任性的话，并且视若珍宝。
她立刻起身，走到他身后，伸出手想去牵他。第一次，被他带着怒气甩开了。她没有气馁，也没有退缩，再次伸出手，更加用力、更加坚定地握住了他的手，不容他再次挣脱。
“夫君，”她声音轻柔却坚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你听我说。”
萧凛身体微僵，但没有再甩开她。
罗晴绕到他身前，仰起头，清澈的眼眸认真地凝视着他带着薄怒的双眼，将他的双手紧紧合握在自己掌心，郑重地说道：“对不起。是我失言了。我不是不信你，我只是……只是听了玲珑娘亲的事，心中害怕。”她顿了顿，组织着语言，“谢谢你，谢谢你当年在那种情况下，愿意给我那样的承诺。更谢谢你，将我的话放在心上，记了这么多年。最重要的，是谢谢你这几年从未放弃，千方百计寻我回来，让我还能站在你身边。”
她的目光温柔而虔诚，一字一句道：“萧凛，过去是我不够好，因为害怕和不确定，选择了最笨的逃跑方式，伤了你的心。从今往后，我们互相信任，互相扶持，此生绝不相疑，携手共度一生，好不好？”
这番发自肺腑的言语，如同温润的泉水，缓缓浇熄了萧凛心头的怒火与委屈。他低头看着妻子泛红的眼圈和真挚的眼神，紧绷的神情终于软化下来，闷闷地“嗯”了一声，仍旧有些赌气似的说道：“你当年跑得那么快，让我遍寻不着……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还要疑心我，我岂能不伤心？”
罗晴见他态度软化，心中大石落地，整个人柔顺地扑进他怀里，双臂环住他的腰，脸颊贴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听着他有力却稍快的心跳，软语承诺：“是我错了。夫君大人大量，原谅我这一次，可好？我罗晴在此立誓，今后绝不再疑你，绝不再弃你，此生此世，唯君一人。若违此誓……”
她的话未说完，便被萧凛用吻堵了回去。这是一个不同于往日缱绻缠绵的吻，带着些许惩罚的意味，却又在触及她柔软的唇瓣后，化为无尽的怜惜与确认。良久，他才松开她，指尖抚过她微肿的唇瓣，恶狠狠地道：“你最好说到做到！若再敢跑，或是再敢疑我，我便……我便把你锁在身边，哪儿也不准去！”
这话听着凶狠，实则满是后怕与独占欲。罗晴知他心结，非但不惧，反而甜甜地笑了，主动踮脚在他下颌亲了一下：“好，不跑，一辈子赖定你了。”
这一番小小的风波彻底平息，两人之间的那层隔阂仿佛也随之消散，关系反而比之前更加亲密无间。他们重新相拥着坐回榻上，气氛温馨而宁静。
歇息了片刻，罗晴才重新拾起之前的话题，眉头微蹙：“那镇国公，就真的如此薄情？任由刘夫人处置，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那个才七八岁的女儿，问都不问一句，便认定血脉不纯而发卖了吗？”
萧凛搂着她，语气带着一丝惯常的冷峭：“镇国公府后院姬妾众多，虽庶子不多，但庶女却有不少。对他而言，一个失了生母、又可能玷污门风的庶女，与一件不喜欢的玩物无异，丢了便丢了，何须挂心？”他顿了顿，补充道，“更何况，当时他正在气头上，又被刘夫人母族势力隐隐压迫，做出此等决定，并不意外。”
罗晴听后，不由得一阵唏嘘，心底泛起浓浓的悲哀。在这个时代，女子的命运大多不由自己掌控，尤其是为人妾室者，荣辱生死皆系于夫君一念之间，更是如浮萍般脆弱可怜。玲珑母女，便是这森严等级与后院倾轧下的牺牲品。
“那……如今玲珑出现在京城，虽已长大，模样想必也有些变化，但会不会被有心人认出，引来麻烦？”罗晴不无担忧地问，她如今是真心疼爱那个懂事得让人心疼的丫头。
萧凛沉吟片刻，摇了摇头：“此事已过去近十年，当年知情者本就不多，且多为刘氏一党，他们巴不得此事永不见天日。玲珑当年年幼，模样大变，只要不主动往镇国公府的人跟前凑，应当无碍。”他看向罗晴，目光沉稳，“眼下关键，在于玲珑自己的想法。你寻个机会，好好问问她。若她只想安稳度日，我们便护她周全，为她寻个好归宿；若她心有不甘，想要认祖归宗，或是为母讨个公道……那便需从长计议，好好谋划一番了。”
罗晴了然地点点头：“我明白了。此事确实急不得，需得尊重玲珑的意愿。我会找个稳妥的时机与她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