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底的霜,再次蔓延在了这广阔的山川田野间。
十月,已是年尾,寒意愈浓,而家家户户在这个时候,都在为最冷的年终做准备。一家人守在炭火前,吃着热饭过着年,本就是一件令人向往的事。
可这个冬天,有些人注定无法在家过年了。
十月二十三,在一条铺满寒霜的大道上,来了一大队骑兵,这些骑兵头戴毡笠,身裹棉裘,打着马,举着旗,朝着南方前行。而为首的一面大旗上,一个“姜”字显眼无比。
他们,正是安右将军姜淮所率领的楚州军!
楚州军有三万之众,骑兵一万,步军两万,皆是骁勇善战的精兵。而现在,这支精兵已经开始往南进发,朝数千里外的邕州而去!
姜淮骑在马上,他同样也戴着毡笠,披着棉袍,打扮与军士并无太大差别,但是他身边簇拥着的是一群膀大腰圆的精锐亲兵,那些亲兵中,一个最强壮的光头汉子擎着一面大纛,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跟在了姜淮身后。
擎大纛的正是不笑金刚宋灿。
“将军,我听说了,叛军有十万之众,而我们只有三万人马,加上南边岭南道的边军,也最多八万人,我们这么点人,又是在不熟悉的地方作战,有胜算吗?”宋灿忽然问道。
姜淮脸色暗沉:“兵不在多而在精,交趾那边,山高水险,人带多了,需要的辎重粮草也更多……朝廷不是拿不出十万二十万大军……”姜淮说到此处顿住了。
宋灿歪了歪头,他不是太明白姜淮的意思。
一旁的一个校尉补充道:“宋金刚,朝廷其实是在拿我们当试金石……”
“什么叫试金石?”宋灿问道。
那校尉叹了口气:“我们就是去探底的,说白了,就是去吃苦的!”
“不错……”姜淮点头,看向宋灿,“我们三万人马,就是去试探叛军的实力跟战场状况的,若是我们赢了,自然是我们的功劳。若是我们输了……”
“输了的话怎么样?”宋灿又问道,他实在是不太聪明。
“输了,朝廷就会再派精锐大军前去讨伐!有我们探了底,朝廷有了把握,就可以以数倍于叛军的兵力将它碾压!”姜淮冷冷道。
“我明白了!好歹毒的朝廷!”宋灿气的骂了出来。
“所以,此战,我们只能胜,不能败!”姜淮沉声道。
“当然,我一定会替将军将那些蛮子的头拧下来!”宋灿愤愤道。
“嗯,传令,继续前进,不管前路如何崎岖,我们楚州军都会将其踏平!”姜淮大声道。
“是!”
兵马继续向前,铿锵的马蹄声将路上的霜花尽皆踩碎,人马所过之处,只留下了凌乱的印子。
而此刻的姜府之中,却是另一番场景。
姜寿,姜阳两兄弟跪在堂前,而姜夫人则背身而立,脸色铁青。
“母亲,您让我去吧!”姜寿大声道。
“母亲,我也要去!”姜阳也道。
“你们两个有完没完?说了不许你们去就不许你们去!”姜夫人大怒。
“那妹妹为什么能去?”姜寿反驳道。
“她好歹走过一趟,可你没有!”
“那她能走我为什么不能?我也是顶天立地的男儿,我也可以上阵杀敌!”姜寿大声道。
“你算什么顶天立地的男儿?退个婚哭哭啼啼的,哪有男子汉的气概?你若是跟那个裴潜云一样厉害,你老爹会不把你带身边?”姜夫人破口骂道。
“娘,给我次机会行不行?”姜寿声音小了些。
“不行!此次你爹远征,过于凶险,我们姜家,不能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你们两兄弟,好好待在家里就行了!”姜夫人沉着脸说道。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娘,哥守家就好了,我去!”姜阳大声道。
“去你个头!你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想上战场,门都没有!”姜夫人厉声呵斥道。
“母亲,你不要这么说好不好?”姜阳感觉被打击到了。
“母亲,我可能没有那个裴潜云那么厉害,可我也练过武,上阵杀敌绝对不是问题!”姜寿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勇敢的说道。
“好啊,那我问你,你以为的战场是什么?”姜夫人端正身子,坐了下来,轻飘飘问道。
姜寿想了想道:“金戈铁马,旌旗烈鼓,迎着箭雨冲锋,短兵相接,陷阵杀敌……”
“还有吗?”姜夫人问道。
“还有……摆兵布阵,令行禁止,赏罚分明……”
“还有呢?”姜夫人继续问道。
姜寿摇摇头:“这我不知道了……”
姜夫人冷哼一声,指着姜寿:“你若上战场,必死无疑!”
姜寿,姜阳闻言顿时就呆住了。
“德徽元年,也就是当今陛下即位的第一年,铁勒人大举入侵襄平,你爹当时只是个六品的偏将,他率军前往襄平支援,在襄平城下,被铁勒人围困,你知道他是怎么撑过来的吗?”姜夫人眼里闪着光芒问道。
“爹带了足够的粮草?”姜寿试着问道。
姜夫人摇头:“那一年,天降大雪,你爹的兵马是带着干粮先行的,可后方的运粮队被暴雪迟滞了,所以你爹到襄平城外时,已经是断粮状态。”
“啊?”姜阳发出了惊呼,“母亲,这种事你们怎么没说?”
“母亲,那干粮吃完了,吃什么呢?”姜寿问道。
“对,干粮吃完了就没得吃了,然后只能吃马肉,最后吃死人肉,先吃敌人的肉,再吃自己人的肉……”姜夫人声音冰冷,这些话似乎是从骨头里渗出来的一样。
姜寿听着这话陷入了沉思之中,脸上满是惊恐,因为这么惨的战事父母从未跟他说过。
“最后,营地里到处都是尸骨……活着的人,忍受着风寒,吃着同伴的肉,跟尸骨为伴……那种日子,自然谁都不想提……”姜夫人说到此处,动容的流下了眼泪。
姜寿被这话给震憾到了,他爹打仗的时候,他还小,没上过战场的他根本不知道战场有多残酷……
“最后,朝廷的运粮队就成了收尸队,而你爹,是靠着士兵们的血肉活下来的……此战之后,他虽然升官了,可他痛苦了不知多少年……他每每想起此事,就会饮酒来麻醉自己,长此以往,他也就沾上了酒瘾。”
随着姜夫人娓娓说来,两兄弟同时沉默了。
“还有啊,瘟疫,这种东西比刀枪剑戟更恐怖,德徽五年,你爹在关西打仗,那时候,天气炎热,战况持久,死人尸体没时间处理,很快就发臭,然后军中就生出了瘟疫……那些染病的军士,虽然身上没伤口,可是却一个个枯瘦如柴,军中当时又缺乏药材,你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死去……”
姜夫人冷冰冰的话让两兄弟毛骨悚然。
姜阳问道:“母亲,那爹此次去南疆,也会如此凶险吗?”
姜夫人抿唇道:“南疆,自古便是疠瘴之地,毒虫猛兽数不胜数,大山里又瘴气弥漫,你爹此去,若无高人相助,只怕很难……”
“那裴潜云难道就是高人?”姜阳问道。
姜夫人摇头:“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高人,但既然他会驭鹰,还是猫头鹰,那对你爹是大有帮助的。而楚儿,跟他熟识,也只有她,能请到他吧……”
“若是请不到怎么办呢?”姜寿问道。
姜夫人话语冰冷:“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兄弟俩闻言心头同时一咯噔,若真找不到裴潜云,该如何是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