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别墅,禁室。
走廊尽头的房间没有窗户,厚重的隔音门将一切声响吞噬,唯有门缝下渗出的一线暗红灯光,像血一样蜿蜒在地板上。
房间内,空气灼热而潮湿,弥漫着血液与汗液的腥气。
忒尔涅斯被禁锢在特制的金属架上,四肢被磁力镣铐牢牢锁住,呈字形站立。她浑身赤裸,苍白的皮肤上布满狰狞的伤痕——光剑留下的焦黑沟壑、爪痕般的血痂、交错的淤青……每一道伤口都在剧痛中微微抽搐,仿佛有无数毒虫在皮下啃噬。
呃……啊——!!!
又一轮剧痛袭来,她猛地仰头,脖颈青筋暴起如扭曲的树根。金发黏在汗湿的皮肤上,随着身体的痉挛甩出细碎的水珠。磁力镣铐感应到挣扎,立刻增强束缚力,将她的腕骨勒出深紫的淤痕。
这就是她精神力过度使用后的后遗症反噬——疼痛。
每一条神经都在燃烧,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常人被纸张割伤的小痛感,在她感知里会放大成剔骨剜肉;而那些真正的伤口,则化作地狱般的酷刑。光剑灼伤的皮下组织像被浇了滚油,皮肤下的肌肉纤维如同被一寸寸扯断,就连汗珠滚过伤口的触感,都像硫酸腐蚀般剧痛难忍。
嗬……嗬……
她的呼吸变成破碎的抽气声,脊柱向后弯折成可怕的弧度,肩胛骨几乎要刺破皮肤。脚趾在金属地板上抓出带血的划痕,膝盖因持续痉挛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声。
房间角落的监控屏幕突然亮起,显示出一组飙升的生理数据:
痛觉敏感度:947%
肾上腺素水平:致命阈值
脑电波模式:类癫痫状态
忒尔涅斯涣散的瞳孔突然聚焦。
她看见对面镜墙上自己的倒影——那根本不像人类,更像一具被剥了皮的活尸。光剑造成的旧伤在左肋形成蛛网状的疤痕,此刻正随着呼吸泛出诡异的荧光。那是她这种精神力者特有的,越是使用能力,这些疤痕就会越亮、越痛……
她的后脑重重撞向金属支架,试图用新的疼痛覆盖旧的疼痛。但这一举动只让情况更糟——颅内的剧痛如海啸般炸开,视觉神经爆出大片血红,耳膜里灌满尖锐的蜂鸣。
监控屏幕闪烁警告:
神经系统崩溃风险:89%
可忒尔涅斯却突然笑了。
染血的嘴角扭曲着上扬,露出森白的牙齿。她在剧痛中抬起脸,看向隐藏在天花板角落的摄像头,被汗水糊住的睫毛下,一双瞳孔亮得骇人——那根本不是人类的眼睛,而是两颗燃烧的蓝绿色恒星。
监控摄像头的黑色镜面在忒尔涅斯涣散的瞳孔中扭曲变幻,渐渐化作一双温柔的眼睛。
圣主...我需要您的指引...
她的呢喃在痛苦中支离破碎,而意识却坠入往昔的旋涡。
此刻她已是那个名叫西芙的女孩。
干草的清香钻入鼻腔。
西芙,西芙,快醒醒。
十二岁的西芙睁开眼,看见哥哥阿斯兰蹲在身边。午后的阳光透过谷仓的缝隙,在他破旧的亚麻衬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她揉了揉眼睛,金发间簌簌落下几根干草。
阿斯兰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那是一个比她拳头还大好几倍的黑麦面包,粗糙的表皮上还带着炉温的余热。
面包?
西芙猛地坐直,喉咙不自觉地滚动,
你...你哪里弄来的?
快吃吧!
阿斯兰把面包塞到她手里,指尖还沾着面粉的痕迹。
西芙却像捧着烫手的炭块,慌忙摇头:
不行!我们是贱民,不被允许吃面包...被抓住要受鞭刑的!
阿斯兰咧嘴一笑,露出缺了一颗的门牙。他掰开面包,浓郁的麦香立刻在空气中弥漫。
这是领主大人的随从亲自发给我的,
他把大半块塞进妹妹手里,
吃吧,没事的。
温热的触感从掌心传来,西芙咽了咽口水:
你...干什么了?
我去参加了精神力测试,
阿斯兰压低声音,
只要参加就发一个面包。
西芙小心地咬了一口,粗糙的黑麦在舌尖化开甜味。这是她记忆中第一次尝到真正的面包,而不是用橡子粉和野菜捏成的团子。
你也去吧,
阿斯兰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眼睛亮晶晶的,
明天还有测试,能再领一个。
西芙突然停下咀嚼:
可爸妈说过...
没事的!
阿斯兰拍拍胸脯,
村里的小伙伴都去了,就是用那个铁帽子一样的仪器测试一下,然后就走了。
谷仓外传来牧羊人的吆喝声,阳光偏移了一寸。西芙低头看着手中剩下的面包,金发垂下来遮住了她犹豫的表情。
那...好吧。
现实中的忒尔涅斯突然剧烈抽搐起来。
固定在墙上的生理监测仪发出尖锐警报,显示她的脑电波正呈现异常波动。那些被刻意遗忘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第二天的测试。
冰冷的金属头盔。
刺入太阳穴的针管。
阿斯兰在玻璃窗外惊恐的脸。
白袍人手中的电击棒。
还有...那间从此再也没能走出来的实验室。
不...不...!
她的惨叫混着血沫从牙缝里挤出,蓝绿色的蚀痕突然暴亮,在皮肤上蔓延出荆棘般的纹路。监控屏幕的数据疯狂跳动:
精神力波动:超出量程
立即采取镇压措施
天花板上的喷头突然开启,冰蓝色的镇静剂如暴雨般倾泻而下。液体接触皮肤的瞬间,那些发光的蚀痕发出的响声,冒出刺鼻的白烟。
忒尔涅斯最后看到的景象,是摄像头黑镜中自己扭曲的倒影。
一个满身伤疤的女人。
一个被精心调教的武器。
一个再也回不到谷仓阳光下的...西芙。
清晨的光线透过高窗斜射进来,在金属地板上投下细长的光斑。西芙坐在特制的测试椅上,冰凉的金属椅面让她不自觉地绷紧了身体。她的手指绞在一起,指节发白,金发被汗水黏在额角。
别怕,
戴着白手套的技术员将沉重的精神力测试头盔缓缓扣在她头上,
就像昨天你哥哥经历的那样,很简单。
头盔内衬的电极贴片自动吸附在她的太阳穴上,冰冷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透过观察窗,她看到阿斯兰和其他几个村里的孩子正挤在玻璃外,阿斯兰冲她咧嘴笑着,比了个鼓励的手势。
开始初级刺激。
细微的电流从头盔传来,西芙眼前突然炸开一片彩色的光点。她下意识要伸手去抓头盔,但手腕被柔软的束缚带固定着。奇怪的是,那电流并不痛,反而像有人用羽毛轻轻搔着她的脑髓。
监控屏幕上的波形图开始剧烈波动。
这...不可能...
主控台前的白袍人突然站起,打翻了咖啡杯。深褐色的液体在图纸上洇开,没人顾得上擦拭。
西芙看到大人们交头接耳,他们刻意压低的嗓音里带着某种她听不懂的兴奋与恐惧。头盔突然发出高频嗡鸣,更多的电极从内壁伸出,像活物般贴住她的头皮。
提升至三级刺激!
这次的感觉完全不同了——仿佛有人把烧红的铁钎插进她的眼眶,西芙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观察窗外,阿斯兰的笑容凝固了,他疯狂拍打玻璃,但声音传不进隔音良好的测试间。
精神力评级:德尔塔级。
首席研究员的声音有些发抖,
确认是自然觉醒者。
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凝固。在罗尼特帝国的精神力分级体系里,德尔塔级对应着沙那德共和国的,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个瘦小的金发女孩展现出的潜力远不止于此。自然觉醒的精神力者,在贱民群体里百万人中难出一个。
进行痛觉阈值测试。
他们解开她的束缚带,却在她想跳下椅子时按住了她的肩膀。有人推来一台带着针管的仪器,西芙看到针头泛着诡异的蓝光。
不...阿斯兰说只是...
针管刺入她肘窝的瞬间,世界变成了红色。西芙的瞳孔扩张到极限,喉咙里挤出的已经不是尖叫,而是某种动物般的嘶吼。她的身体像上岸的鱼一样剧烈弹跳,三个成年人才勉强按住她。
玻璃窗外,阿斯兰正被两个警卫拖走,他踢打着,哭喊着妹妹的名字。但西芙已经听不见了——她的意识漂浮在疼痛的海洋里,看见自己的金发在电流中一根根竖起,看见测试仪打印出的纸条像瀑布般源源不断涌出。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研究员递给上级的加密报告:
实验体x-7号确认
当镇静剂终于注入她的血管时,西芙恍惚听见谷仓顶棚的鸽子扑棱棱飞走的声音。那是她作为听到的,最后一个属于人类世界的声音。
晨光透过落地窗洒在长桌上,银质餐具泛着冷冽的光。忒尔涅斯端坐在主位,后背挺得笔直,丝毫看不出昨夜经历过的非人痛苦。医疗舱的治疗让她皮肤上的灼伤只剩下浅淡的痕迹,在低胸礼服裙的领口处若隐若现,像某种诡异的纹身。
老仆人汉斯垂手而立,灰白的鬓角梳得一丝不苟。他微微抬手,新来的侍女立刻端着前菜上前——松露鹅肝酱配脆饼,摆盘精致得像艺术品。
主人,今日的——
汉斯的话戛然而止。他的目光落在紧随其后的另一个侍女手中:那个柳条小篮里,三个金黄的小面包圆润饱满,还冒着热气,散发出诱人的麦香。
忒尔涅斯的手指突然扣住了餐刀。
银叉与瓷盘相撞,发出刺耳的声响。整个餐厅的温度仿佛骤降十度,新来的侍女不明所以,还殷勤地将面包篮往主人手边推了推。
忒尔涅斯的声音很轻,却让所有人的动作凝固。
从来不吃面包。
汉斯的脸色瞬间惨白。他一个箭步上前,几乎是用抢的夺过面包篮,反手就给了那个侍女一记耳光。
蠢货!谁让你拿这个上来的?!
侍女被打得踉跄后退,面包滚落在地毯上。忒尔涅斯冷眼看着,指尖在餐刀上轻轻摩挲。那把刀的刃口映出她冰冷的眼睛,蓝绿色的瞳孔微微收缩。
新来的不懂规矩,主人恕罪。
汉斯的声音发颤,额角渗出冷汗。他太清楚了——上次有个厨子做了黑麦面包,第二天就被发现吊死在厨房,舌头被割下来塞进了嘴里。
忒尔涅斯摆了摆手。
侍女们如蒙大赦地退下,有人偷偷去捡地上的面包,却被汉斯一个眼神制止。那些圆滚滚的小面包就这么躺在地毯上,渐渐失去温度。
换一批仆人。
忒尔涅斯切开鹅肝酱,刀尖戳破脆饼时发出一声脆响,
要罗尼特人。
汉斯深深鞠躬,后颈的衣领已经被汗水浸透。他知道主人为什么指定要罗尼特人——在那个帝制国家,面包是上等人的专属食品,贱民出身的人们从小就对麦香精神过敏。
阳光移到了餐桌中央,照在那把餐刀上。刀刃反射的光斑在天花板游移,像一只窥视的眼睛。
今天的行程?
她收回目光,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冽。
汉斯急忙调出了全息面板:
下午三点,哈迪斯大人要与您通话,关于昨晚的...
取消。
忒尔涅斯推开餐盘,鹅肝酱只动了一角。
告诉哈迪斯大人,丰收女神该收割的时候,自然会动手。原计划不变!
她站起身,裙撑的钢圈在地毯上划出半圆。离开餐厅前,忒尔涅斯踩过那些被遗弃的面包,鞋跟碾碎松软的表皮时,发出轻微的、像是骨骼断裂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