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只有他家的兄弟姐妹爱听他讲外面的事。
后来他娘和伯母也爱听,再后来他大伯、祖父也来听了。
最后,连他父亲。
那个平日里最瞧不上他“不务正业”的人,也默默搬了条矮凳,蹲在屋檐下,一声不吭地听着。
他父亲一直不满他不去考科举。
哪怕他如今已有二十两银子的年俸,比村里教书先生还多,也还是不满意。
他父亲要的不是钱,是光宗耀祖的体面。
但现在听到他真的在为百姓做事:查贪官,整吏治,推行新政,救灾……
那眼里又浮起一丝陌生的骄傲。
嘴上却还是嘟囔着,“这些事……等你当上知县,也能做啊。”
丁红豆当即骂他,“你没听儿子说吗?知县那点俸禄根本做不了事。正直的清官不仅一贫如洗,还要被诬陷入狱!”
“就是,你懂什么?字都不认识几个,还能比江儿更懂?!你闭嘴!”祖母刘翠兰一听更火了,当即朝他头上打了一巴掌。
何老三被骂得缩了缩脖子,悻悻地转过头去。
何江趁机说道:“我这次回来除了看看家里有没有受灾,也是想让咱们家的孩子,也出去读书。”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瞪圆了眼睛看他,仿佛听了个天方夜谭。
何江迎着众人的目光,“我之前在珠海那边,曾在一家学院里读书。那所学院不一样 ,它也收女子。”
“啥?” 大伯母张桂香第一个惊叫出声。
手里纺车“咔”地停住,指尖还缠着半截棉纱,整个人僵在那儿。
祖母刘翠兰见状,抬手就朝两个孙女头上各敲一下,恨铁不成钢道。
“你们俩都醒醒!咱家啥光景不知道?连男娃读书都供不起,还轮得到你们俩丫头片子?”
何江忙开口打断,“祖母,不用家里掏钱。那边读书能先签合约,学费算预支的,等以后有了活计,再从工钱里慢慢扣。
我也是刚把自己的那份还清,才敢回来跟大家说这事儿。”
“合约?那不就是写欠条嘛!” 祖父何老实一听就急了,连连摇头。
“不行不行!那帮商人哪个不是精得像鬼?世上只有你欠他们的,哪有他们倒贴钱的道理?江娃,你可别被人骗了!”
“祖父您放心。”何江语气笃定。
“这学院是我认识的人开的,我在里面读了一段时间,里面的教学水平、规矩我都摸得透透的,绝不是骗人的。”
丁红豆抓住了关键,“江娃……这学院……是那位世子殿下办的?”
何江赶紧摇头,“不是。院长是位女子。”
“女院长?” 这话又让屋里炸了锅。
二伯父手里的竹篾都掉了,二伯母李招娣也忘了哄孩子,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满脸都是震惊。
二伯家的何夏莲攥着妹妹何秋菊的手,声音细弱却带着急切,“江哥,那学院里……都教啥呀?”
何江笑了笑,知道跟他们说地理、天文都是白搭。
对庄户人来说,能吃饱饭、有安稳活计才是最实在的。
他放缓了语气,“教的不是咱们常听的四书五经,是珠海那边商铺、工坊里用得上的真本事。
只要好好学,读完了肯定能安排差事,保你有饭吃,有衣穿。”
这话一落地,屋里的气氛明显变了。
何夏莲和何秋菊眼里的好奇里多了几分盼头,连一直皱眉的大伯父,都低头琢磨起了什么。
二伯父搓着满是竹篾毛刺的手,脸上带着手艺人特有的憨厚,凑到何江跟前问道。
“江娃,你说女子也能学?那……到底能干啥活?咱家丫头,除了纺线喂猪,别的啥也不会啊。”
何江知道二伯父常年靠修农具、编竹筐换些零碎钱,日子过得紧巴,便耐心解释。
“珠海那边不一样,有好多外邦人来做买卖,商贸可热闹了。像店里管账的账房、帮人传话的翻译,这些活计都缺人,女子学了也能做,挣的钱不比男子少。”
他没提设计图、没提机械。
一来怕说深了家人听不懂,二来眼下说实用的活计,才更能让他们动心。
这话一出口,院里又静了下来。
大伯父盯着地上的锄头尖,二伯母李招娣抱着冬宝的手紧了紧,像是在琢磨什么。
何江见状,又补了句关键的。
“对了,学院里管吃管住,我在那儿的时候,顿顿都有杂粮饭,有肉有菜,比家里吃的强多了。”
“还管吃住?”二伯母先动了心,眼神往何夏莲、何秋菊那边飘。
大伯母也拽了拽何老大的袖子,嘴角绷不住地往上挑。
祖母一看这情形,当即一拍桌子,声音脆亮。
“别在这儿琢磨了!现在老大的闺女春燕已经嫁了,家里就剩大牛这小子,还有夏莲、秋菊这俩丫头,冬宝还小,自然轮不上他。
但你们三个也不能全出去,就算不用家里掏钱,地里的活、家里的杂事,也得有人干啊!”
这话让刚热起来的气氛又凉了半截。
何大牛是个实诚的少年,看了看身旁攥着衣角的何夏莲和何秋菊,猛地站起来。
“我不去!我不爱读书,也不是那块料,让俩妹妹去就好,家里的活我来干!”
“你懂个屁!”何老大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打得何大牛后脑勺“嗡”的一声。
“这不是让你去识字背书考功名,是去学能挣钱的手艺!学会了能找活路,以后你自己也能养活自己,不比在家种地强?”
何大牛被骂得缩了缩脖子,乖乖坐了回去。
何江看着一家人的模样,心里也软了,开口道:“要是大牛哥和两妹妹去读书,家里的地没人种,雇人的钱我来出。”
“你出?” 大人们都愣住了,你看我我看你,眼神里满是意外。
何江点头,“以前我读书,也多亏了家里,现在也是我回报的时候了。”
祖父何老实拍了拍桌子,沉声道:“这事儿不是小事,咱们再商量商量,别着急定。”
何江点头,“您放心,学院开春才招人,还有时间。而且也不是想进就能进的,到时候会抽签,抽中了才能去。”
“还要抽签?”这话又炸了锅。
大伯父猛地直起身子,嗓门都高了,“咋还不是想读就读啊?这要是抽不上,不就白盼了?”
二伯父也急了,搓着手追问,“江娃,就没别的法子了?不能通融通融吗?”
何江早料到他们会是这个反应,无奈地笑了笑:“学院规矩就是这样,不管是谁,都得按抽签来,这样才公平。”
他补充道:“因为包吃住,又不用先给钱的关系,想去的不少。去年也就招了10个人,今年可能还招不到十个。”
他和柳玉清通过信了,据了解,因为老师人数少的原因,既然每年都要招人,那人数得先控制一下。
“那……那这……”何老二看向自己的父亲。
何老实无奈地叹了口气,“……都去吧,反正是抽签,也不一定能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