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苑地底的血腥与疯狂随着三皇子、七皇子的覆灭而尘埃落定,但帝京上空弥漫的硝烟与不安却并未立刻散去。大公主周璇,这位昔日协助先帝处理政务、以沉稳干练着称的皇室长女,在皇室凋零、群龙无首的危难之际,凭借其独特的身份(嫡长公主)、过往的政绩、以及在此次巨变中未曾沾染污点的清白,更关键的是获得了北盟林知珩的默认、书院孟先生的隐晦支持以及部分看清形势的旧臣和宗室认可,毅然站了出来,宣布暂摄帝京军政大权。
她的登台,并非传统意义上的登基,而是以“摄政长公主”之名,行稳定局势、抚平创伤之实。这无疑是一个明智且符合当下现状的选择,既避免了在国丧期间及权力真空中强行称帝可能引发的更大反弹,也为自己争取了整合力量、树立威望的时间。
镇北侯府内,林知珩等人正在疗伤休整,同时密切关注着外界动向。苏月岚细心地为林知珩处理着与妖尊分神对抗时留下的些许暗伤,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色。
“周璇公主……不,现在是摄政长公主了,她此举,倒是稳妥。”苏月岚轻声道,“只是,这帝京的烂摊子,千头万绪,绝非易事。”
林知珩闭目调息,闻言缓缓睁眼,眼中闪过一丝疲惫后的清明:“她有能力,也有魄力。最重要的是,她懂得权衡,知道现在什么才是对帝京、对大周最重要的。与我们北盟,她至少保持了表面上的合作与尊重,这就给了我们喘息和布局的空间。”
正说话间,府外传来通报,摄政长公主派来了使者,并非宣召,而是送来了一份精致的请柬,邀请林知珩三日后于修缮一新的皇宫紫宸殿偏殿,参加一场小范围的“家宴”,言称感谢林知珩于帝京危难之际的力挽狂澜,并商讨后续事宜。
“家宴?”林知珩与苏月岚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意味深长。在这微妙时刻,一场所谓的“家宴”,其意义绝非表面那么简单。
三日后,华灯初上。
紫宸殿偏殿不似正殿那般庄严肃穆,布置得典雅而温馨,但空气中依旧弥漫着一股无形的压力。出席者寥寥,除了主人摄政长公主周璇外,仅有林知珩、孟先生(作为德高望重的见证),以及……安静坐在下首,神情有些拘谨又带着一丝复杂期盼的九公主周薇。
周璇褪去了华丽的宫装,换上了一身更为沉稳大气的常服,眉宇间虽难掩疲惫,却更多了一份执掌权柄后的威仪。她亲自举杯,向林知珩和孟先生敬酒,感谢他们在此次帝京劫难中的贡献,言辞恳切,姿态放得极低。
酒过三巡,气氛稍缓。周璇放下酒杯,目光落在林知珩身上,语气变得郑重起来:“林侯爷,帝京能度过此劫,北盟居功至伟。本宫深知,若非侯爷力挽狂澜,粉碎逆党阴谋,此刻帝京恐怕已沦为妖邪巢穴。此恩,皇室铭记,本宫亦铭记。”
林知珩微微欠身:“殿下言重了,守护帝京,亦是守护北地门户,林某分内之事。”
周璇点了点头,话锋却悄然一转:“然,国之大患虽除,隐忧犹在。龙脉受损,需漫长岁月修复;旧制积弊,非一日可革;四方诸侯,心思难测;域外妖邪,亡我之心不死……帝京欲真正安定,重现盛世,需上下一心,需有强援,亦需……新的纽带。”
她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一旁低着头的周薇,最终定格在林知珩脸上,声音清晰而坚定:“林侯爷,薇儿年少懵懂,曾对侯爷多有冒犯。然经此种种,她亦有所成长,对侯爷之心,赤诚可鉴。本宫思虑再三,欲促成一段良缘,以固国本,以安民心。特请孟先生为证,恳请侯爷,娶薇儿为妻,使我皇室与北盟,永结同好,共御外侮!”
此言一出,殿内霎时安静下来。
孟先生抚须不语,眼神深邃,仿佛早已料到。
周薇猛地抬起头,俏脸瞬间涨得通红,双手紧紧攥着衣角,眼神中充满了紧张、羞涩,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说不清的期盼与惶恐。她不再是那个只知道任性胡闹的小公主,经历了北地之行、兄长惨死、帝京剧变,她深知这桩婚姻背后沉重的政治意味,也明白了林知珩是何等人物。那份最初的少女倾慕,在经历了恐惧、崇拜、失落与重新认知后,已变得复杂而深刻。
林知珩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眼中波澜乍起,随即归于深沉的平静。他看向周璇,这位新任的摄政长公主,果然非同一般。她很清楚,单纯的封赏和口头承诺,根本无法真正绑定北盟和林知珩。唯有联姻,这种最古老也最直接的方式,才能在最短期内,建立起一种相对稳固的同盟关系,借助北盟的武力与声望,巩固她尚且脆弱的统治,同时也能给惶惶不安的帝京臣民一个明确的信号——新的权力核心已经形成,并且得到了最强力量的支持。
这是一场政治交易,赤裸裸,却又是当前局势下,双方都可能需要的选择。
林知珩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掠过周璇那充满期盼与算计的脸,掠过孟先生那高深莫测的神情,最后落在周薇那张混合着天真与成熟、紧张与期盼的脸上。他看到了她眼中的光,也看到了那光芒下的不安。
他想起了北地的苏月岚,想起了书院中身怀六甲的顾清辞,想起了与自己并肩作战的楚狂歌,还有那神秘清冷的冷清影……他的感情世界已然复杂。再多一个周薇,而且是出于政治目的的联姻……
然而,他同样清楚,拒绝的后果。这会立刻将周璇推向对立面,让她感受到北盟的“不受控制”,帝京刚刚稳定的局面可能再生波折。而且,从北盟的长远发展来看,与帝京皇室建立更紧密的联系,尤其是在这位明显更倾向于务实合作的摄政长公主主政期间,利大于弊。这能为他推行“青云”理念,减少许多不必要的阻力。
利弊在心中飞快权衡。
良久,在林知珩仿佛凝滞的沉默中,周薇眼中的光芒渐渐黯淡下去,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就在她几乎要彻底失望时,林知珩终于开口了,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殿下厚爱,林某……受宠若惊。”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做最后的决断。“九公主殿下金枝玉叶,林某一介武夫,恐有委屈。且林某已有道侣,此事天下皆知……”
周璇立刻接口,语气坚决:“大丈夫三妻四妾,本是常情!苏月岚姑娘贤良淑德,顾清辞仙子乃书院高徒,本宫皆敬重有加。薇儿嫁入侯府,绝不敢有争宠僭越之心,只愿能为皇室与北盟之谊,略尽绵薄。日后如何相处,全凭侯爷与诸位姐妹自行定夺,本宫与皇室,绝不干涉内帷之事!”
她将姿态放得极低,几乎是将周薇“送”了出去,只求一个名分,一个联盟的象征。
林知珩深深看了周璇一眼,又看向紧张得几乎无法呼吸的周薇,终于缓缓点头:“既然如此……若九殿下本人亦无异议,林某……愿遵殿下之意。”
“我愿意!”几乎是林知珩话音刚落,周薇便迫不及待地脱口而出,声音带着颤抖,却异常清晰。说完,她立刻羞得低下头,耳根都红透了。
周璇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举杯道:“好!如此甚好!孟先生,请您为我们见证!”
孟先生微微颔首,举杯示意:“天作之合,利于家国。老夫便厚颜,讨一杯喜酒了。”
一场关乎帝国未来格局的政治联姻,就在这小小的偏殿之中,一锤定音。
消息并未立刻大肆宣扬,但在小范围内不胫而走。旧势力们心情复杂,既担忧北盟势力借此更进一步渗透朝堂,又庆幸于帝京终于有了一个看似稳定的核心,不用再担心陷入无休止的内乱。北盟内部,苏月岚在接到林知珩传回的密信后,沉默良久,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开始默默准备相关事宜,她早已料到可能会有这一天。远在书院的顾清辞闻讯,抚摸着隆起的腹部,眼神平静,只是修书一封,寥寥数语,唯有“知君不易,望自珍重”八字。
而林知珩,在应下这桩婚事后,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反而增添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他深知,娶了周薇,意味着他与他背后的北盟,将更深地卷入大周王朝的政治旋涡之中。这既是机遇,也是巨大的挑战。
就在帝京因为这桩突如其来的联姻而暗流涌动,各方势力重新审视自身定位之时,一则从北方边境传来的加急军报,如同另一块巨石,投入了尚未完全平静的湖面——
“报!北境急讯!妖族大军异动,疑有新增援军自‘万妖祖地’而来,兵锋直指镇北关!边关……再度告急!”
林知珩接到军报,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
内患稍平,外敌已至!
他与这位新任“未婚妻”的婚事,恐怕要在这烽火连天的背景之下进行了。而帝京这艘刚刚稳住船身的大船,又将驶向何方?